第23部分(3 / 4)

小說:負負吟 作者:做男人挺好的

燈光所及就只是一片深黑的水。這光景還似當年自己初受舞弊誣衊,奉母還鄉,也是巍峨官船,深夜停泊,聽見那清韻古琴只是遙遙迎奏,卻自來往不便。

此刻他靠著窗戶聽琴,卻不自禁默默而笑,長隨勸說:“關窗罷!老爺一向抱病,不要冒了風寒,又犯血癥。”麗天微笑道:“你聽出來了麼?這次迎我,彈的是《鷗鷺忘機》。”

當年愁悶滿懷相別,曾經請徵士彈此曲解悶,當時他道:“你的心還不靜,不是聽琴的時節。”十多年過去,自己記得,他也記得,一場功名到頭,終於博得心平氣和。

他忽然回頭索筆墨,同船隨行的幕僚也驚醒了,睡意朦朧在簾外道:“老爺又要看辭官疏草?草稿明日再謄寫罷,深夜修改不便。”麗天道:“不是,我寫書信,你們各自安睡。”

他提筆寫的卻不是正式的尺牘,只是默寫了一句宋詩:

“屢失南鄰春事約,只今容有未開花?”

隱士小舟和奉旨官船,終究來往不便。這一紙短箋,也只是命舟人到天明時送到夜間彈琴的小艇上去。江水茫茫,江面寬闊,隔船彼此都望不見對方身影,但是徵士的回箋,卻彷彿看得見他含笑容顏,是自作的一詩首聯:

“出門莫問踏寒沙,咫尺春風候物華。”

等麗天的宣諭差事完成,辭疏批准,徵士山谷裡的咫尺春風,早變作了殘紅零落。麗天難免抱歉:“朝命耽擱,辭疏也延捱,人生能有幾度春風?又白白耗費了一春。”徵士取笑道:“十年都白費過來了,何必在意一春?”

白雲峰下梅林年復一年,漸種漸多,此際雖然蕊香已盡,綠葉蔭裡青梅如豆,卻有徵士題了一首七絕在林間揶揄:

“種梅已過三百樹,月下紛紛落香雪。英雄忍作負心人,料應難負梅花月。”

麗天讀罷大笑,回題一絕:

“一片寒光交相謝,郎似梅花我似雪。共君博得晚香名,豈能負約如此月。”

晚香堂中日月,其實應該清寂無他,波瀾不驚。徵士隱居清閒,養成安然高臥早睡晚起的習慣,麗天卻是十年辛苦,政壇操勞,慣於夜間遲睡、清晨早起,好在各自擔待,倒也彼此相安。可是這一日徵士起來,看見麗天坐在案前,一手翻閱著山外送來的書冊,一手拈筆順帶圈點。他好奇過去,問道:“看什麼書呢?”剛問了一句,忽然停住,原來麗天手上文書自己也眼熟,乃是最新刊出的邸抄。

麗天看邸報時全神貫注,他站在身邊半天才察覺,抬頭一笑,隨即嘆息:“如今越發不成樣子,朝堂竟成戰場!沈四明又被逼辭相,內閣一日比一日難做,這政局究竟要怎地!”

徵士不做聲,過一陣道:“既然歸山,何必管他廟堂是非?我都不知時相是誰,沈四明又是如何人物。”麗天丟開邸報,說道:“是繼家父為相的一位閣老罷了,也沒什麼——仲純當真不知朝野是非?我記得顧涇陽前年也曾邀請你去無錫書院講學。”徵士道:“我嫌遠,不曾去。”麗天笑道:“無錫能有多遠?仲純是怕牽扯朝野的俗事罷?顧涇陽自從那年削籍還鄉,卻開始建書院講學,專門主持在野清議。想當年家父曾同他道:‘如今世事可怪,朝堂的是非,天下非要反其道而行之。’他如今,真是同朝堂對手打擂臺了。”

徵士道:“我記得令尊那般說的時候,顧涇陽也曾反唇相譏過一句:‘我看真正可怪的事是,天下的是非,朝堂非要反其道而行之。’”麗天笑道:“原來仲純也不是全然不知政務,連這句話都知曉了。”徵士道:“知曉有何難?難的是不動心、不理會。”

他並沒有流露出明顯的情緒,麗天卻感到了他的一絲不悅,晚上乘涼時主動賠罪:“仲純,我知你不快。然而我也不欲重蹈宦海,只是看看訊息而已,何必計較?”徵士道:“我不是計較,只是擔憂……道德經裡有一句話,你應當懂得。”麗天道:“‘不見可欲,使心不亂’?”徵士嘆道:“你宦情已消,我是知道的。只是……你畢竟,是做過真宰相事業的人。”

這一句話和麗天江上夢境重疊了起來,他忽地悚然,忽地冷然,失聲喃喃:“你放心……我絕不要再入戲場,供人談笑……我一輩子就終老於此了。”

這時春暮已過正當初夏,兩人促膝相對,聽著遠溪蛙聲初起,夜靜山空,無燭無光,冥冥昏昏中看不見對方,卻知道身邊人即是廝守人。良久新月清光才驀地透露下樹梢簷角,銀光細碎跳躍中,彼此望著眼底一簇閃亮,含思含情。這一刻言語都是多餘,只是交握住了手,隔閡嫌隙漸漸消融,焦躁不安慢慢寧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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