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苦笑,他的“獨自”,似乎永遠得帶著這個影子,從不純粹。
“皇上昨夜受驚,今早真要早朝嗎?”聲音繼續。
“邊疆軍事急報,戰事當前,今日必須要上朝,告之天下,朕沒事,讓民心大定。”這都是韓朗教導皇帝的道理,他一一用手語轉達。
聲音逮到了皇帝一閃的遲疑,緊接道:“皇上還記得,那晚問我的話嗎?憑心而論,我真的覺得,太傅沒以前那麼疼惜聖駕了。”
皇帝聽了這話,神情一凜,啪地一聲扇了聲音一巴掌,憤恨地比動雙手:“你是介意自己捱了頓韓朗好打吧!”
聲音垂目,表情木然:“我知道,若非聖上肯出面為我擔保,韓太傅這次絕不會輕易放過了我。我也承認我恨他,不過皇上自己也該知道,我說的也是事實。如果是以前,韓朗會捨得讓陛下在遇刺後第二天就早朝嗎?”
這話一如冷水潑身,凍得皇帝心猛地一抽。
在沉寂中,皇帝的呼吸漸漸倉促,顯出了悽惶。
天逐漸明亮起來,聲音垂目,凝望著逐漸縮短的影子,忽地抬頭: “皇上,想要一隻鳥活得好好的,卻不再飛翔,就該關進籠子。”
“韓朗是鷹,不可能有這樣的籠子。”皇帝搖頭,出手反駁。
“那只有折了他的翅!”
“他不能飛,那朕又該怎麼辦?”
“萬歲,忘記還有韓焉了嗎?”
“朕不喜歡韓焉!”皇帝拒絕,手勢打得飛快。
韓朗與他隙縫,原因出在華容。
只要除了華容,韓朗就會還是韓太傅,那個一心一意的韓太傅。
這才是他的盤算。
“我們該上朝了。”想到這裡皇帝終於挺直脊背,手勢開始流暢。
聲音諾諾,跟著他,目光開始僵冷。
到此為止,他已經完成了刺客交代的任務。
“如果逃不了,你就挑撥。利用韓焉剋制韓朗,我們才有機會。”
想到那人的這句話,聲音的眼眶有些發熱。
昨晚,這把聲音這個人,終於讓他明白了人世間原來還有“希望”。
那原本他早已放棄的希望。
十二月初八,臘日。
每到臘日,韓朗都不進朝堂,不問世事。
在兔窟,獨酌清酒,風雨無阻。
兔窟非窟,是韓朗在京城郊外的家。
這個習慣,是緣於多年前的那個臘日。
彼時的風雪就和現在一樣狂肆,他記得他好奇,跟蹤他鬼祟的大哥韓焉進了太子府,親耳聽見他們密謀,是要殺害皇后親生的小皇子。
小皇子便是周懷靖,那個亮眼叫他師傅,讓他成了韓太傅的孩子。
救下皇子,而後因為皇后鼓動,正式和韓焉為敵。
以後的一切是非恩怨,都在那年臘日這日發生,也在而後幾年臘日結束。
這天,算是所有故事的起點,的確值得紀念。
門未關,就在韓朗遙敬當年的時候,錦棉門簾被一把撩起。有人進屋。寒風呼地跟從著,盤旋掃入。
“你是來告訴我,你接受我開條件了,大哥?”韓朗望著手中的瓷杯,緩聲。
韓焉沒說話,只對著韓朗,緩緩展開了手上綢綾。
“朕驚聞賤民華容,貨腰倚色,鼓惑本朝太傅,居心叵測,其罪當誅。特下密詔,十二月初八,賜于吉象踏殺。”
韓朗一震,放下酒杯,披風裘起身。
“你真打算去救他?”韓焉冷笑,上來握住他的酒壺,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
“也許我只是想去看看,華容華總受,在知道要給鄰國進貢的大白象活活踩死時,還會不會笑。”
華容果然在笑,即使雙眼被蒙,手腳捆綁在地。
軍校場充當臨時的行刑地。寒風緊颯,烏雲灌鉛樣地死壓下來,溼冷。
眼前是場難得的好戲,文武百官噤聲,全部拭目以待。
純白的吉象,額上配帶的祥玉溫潤,原本寓意吉祥,可是如今卻被蒙上雙眼,驅趕著要去將人踏成肉泥。
周圍一片黑暗,原本溫順的白象也開始慌亂,卷鼻高聲呼救。
侍象者上前,拍它左腰,安撫了下它,揮動鞭子催它往前。
白象呼氣,雖然慌亂,但聞到主人的氣息也不再反抗,一步步朝前。
一步一印,這腳印絕對巨大,足夠將華容碾成肉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