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大步只管往南走,高力士追上去道:“郎君哪裡去?” 李隆基哼道:“不管哪裡去,只莫在人家面前礙眼就是。”高力士道:“宅家尚未離席,郎君不在跟前侍候,終究有些失禮了。”李隆基冷笑道:“你看宅家身邊,可有我立足之地?”高力士也無言,陪他默默走了幾步,芙蓉苑為東南高西北低,越向南地勢越高,兩人爬上一座緩坡,到一座亭中坐下。
眼前景象陡然開闊了許多,李隆基緩緩透了口氣,隔著如煙柳絮,望向南方一抹青山,忽然低聲笑道:“臨曲江之隑州兮,望南山之參差。力士,你可知我們所坐的是什麼地方?”高力士訝然道:“不是芙蓉苑麼?”李隆基點頭道:“芙蓉苑的南端為秦之宜春院,趙高以平民禮葬秦二世皇帝胡亥於此地。剛來長安的時候,我曾來這裡尋過他的墓地,那會兒還豎了個殘碑,後來先帝嫌晦氣,就讓人拆了。”
高力士笑道:“就那個指鹿為馬的晦氣二世祖麼?他也值得殿下憑弔?”李隆基笑道:“我不是為了他,司馬相如曾來此為他寫過一篇賦。”他凝思一刻吟道:“持身不謹兮,亡國失勢;信讒不寤兮,宗廟滅絕。烏乎!操行之不得,墓蕪穢而不修兮,魂亡歸而不食。夐邈絕而不齊兮,彌久遠而愈佅。精罔閬而飛揚兮,拾九天而永逝。”他吟罷嘆道:“當日逆韋專權,我和王同皎在此唏噓良久,想不到一語成讖,先帝被奸邪所害。只是當日陪我登高之人,卻已不在了。”
高力士默然,他明白,當日李隆基是感憤中宗,今日重來,心中憂慮只怕更甚。
兩人靜默觀賞山下湖光柳色,高力士忽然聽得腳步聲,回過頭,見一個年輕官員在背後東張西望,神情傲岸無禮,立時怒道:“殿下在亭中,何人輕慢!”那官員漫步進亭,冷笑道:“是麼?我在外間只聞有太平公主,未曾聽聞有太子。”
李隆基緩緩轉過臉來,向那官員凝視一刻,點頭道:“諸暨主簿王琚。我在王同皎那裡見過你,看在你是他故人的份上,方才的話寡人不同你計較,你速速下山去吧。”王琚坦然望著李隆基一笑道:“殿下好記性。臣知道,臣這一身綠袍是殿下所賜,因此特來叩謝。”李隆基淡淡搖頭道:“這卻不必了,逆韋一場大亂,忠義之士所剩無幾,你九死一生逃出來,便該惜福愛身,此後天下承平,好生為陛下效力吧。”
王琚聽李隆基說的滴水不漏,知他還不相信自己,笑道:“臣九死一生是實,如今天下承平卻未必。方才臣於亭外,聽殿下緬懷王駙馬,弔唁秦二世,殿下可知今日之禍亂,遠勝逆韋與先秦時?”李隆基轉頭道:“你要弔古傷今,今日山下多的是騷人詞客,與他們做文章去吧。”王琚哈哈一笑道:“太平果然不愧則天愛女!殿下面對逆韋刀兵時尚坦然無懼,如今她人在四百里外,且令殿下聞風喪膽若此,太平真可謂承則天大志者!”
高力士忍無可忍,怒道:“你這官兒找死麼!”李隆基冷冷注視著王琚,向高力士道:“你去亭外守著。”高力士應得一聲,便來到亭外,王琚猶望了高力士一眼,李隆基點頭道:“他算是我恩人,王大人請坐。”他讓出半邊圍欄,王琚上前提衣跪下,叩首道:“臣言辭無禮,冒犯殿下,罪該萬死。只是如今朝堂病入膏肓,殿下又諱疾忌醫,臣不痛下針砭,難醒殿下之心。”李隆基淡笑道:“朝堂如何病入膏肓,寡人又如何諱疾忌醫了?”
王琚道:“以朝堂論,當日韋庶人智識淺短,親行弒逆,人心盡搖,思立李氏,殿下誅之為易,所謂病在腠理。而今太平為則天之女,兇狡無比,專思立功,朝之大臣,多為其用。主上以元妹之愛,能忍其過,豈非毒入肺腑,病入膏肓?以殿下論,今日陛下宴請群臣與新科進士,陛下與諸王尚在園中,殿下卻獨自出走,豈非諱疾忌醫?”
李隆基沉默一刻道:“陛下不願見我。”
王琚正色道:“殿下誤矣!陛下願不願見殿下,群臣不知,甚至殿下自己也不知,然殿下於百官前棄陛下而去,卻是有目共睹。殿下愈如此,愈傷陛下之心,逞小人之志,難怪外間謠言紛起,實乃殿下舉動失措所致。”
李隆基黯然道:“我便在陛下面前強作歡容,溫凊定省,也難及人家一句話。”
王琚道:“讓臣猜一猜,殿下與陛下隔閡如此之深,可是因為招太平公主回京一事。”李隆基吃了一驚,隨即平定神情,道:“是否招姑母入京,陛下自由決斷。”王琚笑道:“臣剖肝剜膽相見,殿下猶以虛詞欺臣。太平離京兩月,陛下思念胞妹,群臣礙於殿下,無人敢首倡請太平還京,陛下又不便親自下詔,等得就是殿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