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真實的畏懼之感,兩腿在壓制中情不自禁地微微顫抖,慌忙咬緊牙關繃緊雙腿。卻已經遲了,一記板子重重砸落在臀峰上,因那板子下端扁平,雖然重達數十斤,那聲音倒是極為清脆,讓人恍惚還倒是外間炸開了一聲閃電。薛崇簡只覺屁股上被硬生生撕去了兩片血肉,悶哼一聲,身子猛然向起一揚,他兩眼發黑中心下只是疑惑,下意識地想要回頭望一眼,究竟是什麼東西砸在他身上?這怎麼會是板子,他也是捱過板子的,怎麼會是這樣的痛法?
按著他的羽林卻道他痛楚中掙扎,忙伸手將他脖頸也按住,薛崇簡半邊臉貼在地上,清晰地感到臀上肌肉裡有些東西在亂竄,或許是沸水,或許是烈火,它們無孔不入無堅不摧地滲透進他的身體,獰笑著沉澱在裡邊不肯散去,等待著下一次劇痛到來時,再一起發作來折磨他。待第二杖打落時,他才又知道自己的猜測是錯誤的,那東西分明在他的血肉裡炸開,將他的筋脈肌膚統統摧毀。這是他用任何方法,都無從忍耐的痛苦,若不是渾身被按的動彈不得,他真想一頭撞在地上,不為求死,只為能從著劇痛中稍稍解脫。
李成器跪在薛崇簡身旁,眼見得那杖子不過揮了兩次,薛崇簡臀上便被兩片寬寬的緋紅覆蓋。那杖子沉重長大,羽林們揮動得不疾不徐,紅痕快速地凝血,第三杖一落一起,臀峰上已顯出細密的紫色血點來。李成器被這慘狀駭得頭暈眼花,他想,為什麼他捱打時,都是花奴一次次救他。可花奴的痛苦,他卻總是一次次袖手旁觀。是不是當年崇福殿裡,花奴被剝了褲子按再地上,他卻被以太子的身份束縛於高臺之上的時候,就註定了他的懦弱,他的無力,他畢生都在向花奴索取,卻從未有所回報。
太平見打了三下薛崇簡竟然一聲未吭,甚至連喘息聲都不聞,不知為何,想起從前他在自己懷中哭鬧的樣子,心中只是作酸,冷笑道:“今日才看出你一身傲骨,竟是騙了我二十年。”
薛崇簡方才全靠屏著一口氣,才死命忍著不曾呼叫,早就憋悶欲死,兩耳嗡嗡作響。這句話卻以一字不差飄入他耳中,那些板子只能砸碎他的血肉,這句話卻是將他一顆心連根兒摘去一般,再也忍耐不住,下一板打落時不由慘叫一聲,滿眼淚花大哭道:“阿母!阿母救我!”他知道自己是沒有資格求恕的,可是他除了呼喚母親,還能怎麼辦,他只盼母親能給他一些回應,哪怕是要打死他,也不要用這般冷漠的方式。
李成器跪在一旁強忍,腹內便陣陣絞痛,薛崇簡的慘哭聲響起時,這絞痛頓時化作一股熱流直衝上來,喉頭隱隱有甜腥之感。他爬起來踉踉蹌蹌向薛崇簡身上撲去,行杖的羽林嚇了一跳,慌忙將杖子收住,抬頭望著太平公主。薛崇簡得知杖子一時不會落下了,只是長大了嘴拼命喘氣哽咽,那個人的胸膛貼著他的脊背,他朦朧中帶著一絲悽然想,這是最後一次聽到他的心跳之聲麼?
太平低頭俯視著李成器道:“殿下請起。”李成器緊緊握住薛崇簡的肩膀,哀求道:“花奴是您的骨血,您如此酷刑相加,對不起姑父在天之靈,也對不起您二十年來撫育之情啊!花奴的心性您最知曉,他此生皆是為我所累,萬般罪孽在成器一身……您打我吧!求您打我吧!”
太平微微一笑道:“殿下,我方才說了,你我已經兩不相欠,姑母二字有如此水,莫要再提。如今你我不過同朝為臣之誼,我的家事,還不勞殿下賜教。君子絕交不出惡聲,我不願對殿下無禮,請殿下自行出去,您儘可將今日之事,一一稟報兩位陛下。”
李成器聽到最後一句,心中被矇蔽的一竅恍然洞開,他朦朧著淚眼抬頭,望著姑母平和麵容,淚水與脂粉隔絕了光陰的真相,他彷彿回到許多年前,那個暖風和煦的傍晚,飛棉做雪,落紅成霰,他仰視著姑母儀態萬方的臉,聽她略帶倦意地輕輕嘆息:我打了花奴。
是懲罰,也是救贖。可有比這更深、更酷烈的情意?因為自己的輾轉流離,為了讓兒子在動盪中得到安穩,不惜折斷了他的雙翼。
太平蹙眉揮揮手,吩咐道:“請殿下出去。”兩名羽林上前架起李成器,李成器倒也沒有過分掙扎,他望著他的手指被從花奴的肩頭一根一根地掰開,他茫然中也明白這意味著某種訣別,希望花奴能看他一眼,給他一點點的幻想和勇氣。可是花奴也許是太疼了,也許失望太甚,他仍是緊緊閉著眼睛,漲的通紅的臉上掛著汗珠,眼角懸著淚水,還在輕輕抽泣。這純稚的模樣,如同小時候,花奴捱了打,等著自己來,卻又賭氣閉目不理他。李成器終於明白,即便是至親至愛之人,也不是能夠無休止地索取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