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部分(1 / 4)

小說:長安古意 作者:低訴

那隻風箏終究也沒拿下來,李隆業起初還有奢望,心想說不定哪天一陣風又把它吹下來了,等了幾日也就罷了。他又找到了一件趣事,便是每日藏了飯粒灑在院中,看麻雀們飛下來啄食。李成器卻還每日都忍不住盯著那棵柳樹望,望得柳葉萋萋,飛綿做雪,想象著外頭的桃花已經落得滿地殘紅,芍藥怕,海棠驚。

十數年來,他第一次只能站著,從一株孤單柳樹,構想三春的豔陽,暮春的哀婉;構想著太液池的落花浮水樹影臨池;構想著洛陽宮裡的親人凝眸遠望;構想著南山下青春少年們攜彈負弓;構想著長安灞橋上之人折柳贈離十指牽衣。這院子太侷促,時間太漫長,他的人生都只能存在於幻想中,否則便會被寂寞思念生生憋死。

一團團楊絮從他身邊經過時,他會忍不住伸手牽一片來,想它是否經過了畫堂歌舞地,是否經過了父親的窗,是否著過了花奴的衣。他抬起頭來,那些與他擦身而過的團團雪球搖曳逐風而去,飛向天涯。

那日清晨,隆業抱膝蹲在院落一角,屏息看幾隻鳥雀啄米,李隆基和李成義坐在臺階上下棋,李成器負手站在隆業的旁邊,觀望著那株柳樹,以及被它遮擋的檻外紅塵。忽然一樹柳條似被人牽扯,晃晃悠悠地拂動起來,院中這一時寂靜無風,李成器微微詫異下,不知為何心跳驀然便快了起來,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那幾只歡快跳躍的麻雀被他腳步所驚,撲啦啦扇動翅膀飛上院牆。

隆業懷著滿心悵惘豔羨,目光追隨著那幾只鳥雀望向牆頭,他看見幾條柳枝婆娑舞動幾下,便從中露出一個人的臉來。他的目光被那片由柔絲織成的迷陣遮擋,有些看不清,好奇地向前跑了兩步。他心裡奇怪,為什麼大哥的身子忽然定住了?他的呼吸為什麼急促地喘了兩聲就繼而毫無聲息,為什麼他覺得大哥薄薄的春衫在顫抖呢?

他終於看清了那張臉,歡呼道:“花奴表哥!”

薛崇簡雙臂使力,將腦袋鑽出柳枝來笑道:“表哥 ,我來了!”

李成器的身子晃得一晃,他甚至不敢向前多走一步,他怕再近一些,那些幻影就如曾讓隆業快活了片刻的紙鳶一樣,斷了線飛到他永遠不可觸碰的天際。他的渴求太甚,經不得再絕望一次。

薛崇簡是爬樹上來的,他抱著樹幹蹲上牆頭,隆業已跳著喊:“花奴表哥!紙鳶,我的紙鳶幫我拿下來!”薛崇簡抬頭看看,笑道:“好,你等著。”他站起身來,那紙鳶掛得太高,仍是夠不著,他便又踩上枝幹,向上爬去。李成器聽見柳枝柳葉如細浪拍案一般沙沙的輕響,終於相信眼前之人不是幻象。他的雙目熱得脹痛,焦灼地兩步上前,顫聲道:“花奴!快下來!”

薛崇簡應聲答道:“沒事!”墊起足尖,終於將那個纏繞在樹頂的紙鳶解了下來,回來帶幾分得意展顏一笑,他身上紫色的袍子,手上那隻五顏六色的風箏,綠得滴翠的楊柳,白色的柳絮,終於將一個奼紫嫣紅的春天投入李成器的眼簾。

薛崇簡慢慢溜下,又站回牆頭向隆業笑道:“接好了。”順手將那隻紙鳶丟進李隆業懷中,李隆業拍手歡呼:“花奴表哥最好了!”薛崇簡從腰間解下一根繩索,一路收著,提起一隻銅熏籠來。他將那熏籠慢慢吊下去,向李成器道:“表哥你接著。”

李隆業搶先一步上前,仰著脖子伸出手臂,高聲道:“我來我來!花奴表哥,是什麼好東西麼?”薛崇簡笑道:“我給你大哥帶的羊羹,也有你一份——小心燙著。” 李隆業抱著那隻熏籠,果然頗有些燙手。這時張林聽得聲響,匆匆趕來,正要叱罵,忽然一眼看到牆頭的薛崇簡,急得跺腳道:“小祖宗,你怎麼爬到那裡去,快回去!當心跌著!”薛崇簡笑著道:“你讓開,我要下來。”張林急道:“這不是你來的地方……”他話音未落,薛崇簡已縱身一躍,跳進牆來。

李成器的嘴唇仍有些抖,或許是這一個月多,說話的機會越來越少,驀然見到他,帶來牆外濃烈的人間氣息,竟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緊緊攥住薛崇簡的手,面上漸漸浮起羞慚,低聲道:“上一次…… 是我……”他忽然又懼怕起來,道:“你來這裡,至尊可知道?姑母可知道?”

薛崇簡靜靜望了李成器一眼,忽然微笑道:“表哥別怕,韋團兒已經死了。”院中的幾個少年均如被雷擊一般怔在當地,薛崇簡接著道:“我阿母、武承嗣、武三思以及朝中諸位大臣,已聯名彈劾來俊臣——舅媽的仇報了,你的仇也快報了。”

李隆基凝望薛崇簡片刻,少年白皙的手背上攥起條條青筋,他雙目微微一紅,忽然轉身進了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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