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吹得兩人袍角獵獵而響,茫然有行於古戰場之上的驚心。崔湜嘆道:“試望平原,蔓草縈骨,拱木斂魂,人生到此,天道何論'3'。” 李成器一愣之下,方笑道:“君春風得意,弱冠之年便擢進士折桂枝,復有何恨?”
崔湜負著手道:“大丈夫生於世,或如霍嫖姚領八百騎橫掃天下,或如張子房佐明主而開太平。像我這般,屈身於二張之流階下,尋章摘句,虛度春秋,每每深夜思之,汗流浹背,慚愧無地。”李成器卻不知崔湜功名心如此之重,勸他道:“來日方長。”
崔湜抬頭笑道:“只顧聽我牢騷,忘了給你帶的好東西。”他快步反身回去,從車上拿下一個皮囊,那車伕幫著他們鋪下一張革布,擺上些肉脯之類的下酒物事。崔湜一揚手中皮囊道:“這是我爹的友人從邊關帶回來的烈酒,與中原的佳釀滋味頗不同。”李成器見崔湜容貌秀美溫婉若處子,骨裡卻有這等豪情,不由詫異笑道:“你想得好周到。”
他們席地而坐,崔湜將皮囊遞給李成器,李成器飲了一口,只覺入口如刀,肺腑間熊熊似火燒,幾乎要嗆出來,忙吃了一塊肉脯拼力壓住。崔湜笑著將皮囊拿過,直接對嘴暢飲一口,卻立刻咳得面紅耳赤。李成器見他如此,強忍的咳嗽登時也迸發出來,兩人都覺得有趣,一邊咳一邊都笑了起來。
那酒勁至烈,雖只有小小一囊,兩人共飲,才飲了不到一半,便都有了酒意。秋末冬初夜色來得快,車伕為他們點起一堆篝火來,崔湜比李成器喝得更多些,熏熏然便支撐不住,依靠在李成器身上,拿著銀箸想要擊節做歌,席上卻無酒壺盤盞之物。他醉眼迷離中看到火光映得李成器腰間寶帶金光燦爛的,笑道:“把這個給我。”李成器極為歎賞崔湜的才情,知他來了詩興,解下腰帶放在他面前,崔湜以箸敲擊寶帶上的金銙,吟道:“疾風捲溟海,萬里揚砂礫。仰望不見天,昏昏竟朝夕……'4'”
薛崇簡帶著李重潤玩了一下午,李重潤見他始終心不在焉,也就推說不可久在宮外,早早回去了。薛崇簡又回了別墅一趟,見那些婢女皆跪得粉淚香融,李成器卻還未回來。他實在按捺不住,便上崔湜府尋找,崔府家人說崔湜並未回來,不過告訴薛崇簡崔湜有日暮出城南賦詩的習慣。薛崇簡便又騎了馬出城尋找,此時天氣漸冷,晚間出遊之人極少,平原上那一簇篝火極為惹眼。他策馬向那火光行了幾步,眼前所見讓他恍若夢寐,他只當是自己看錯,有些遲疑地揉了揉眼睛:那團頑皮火光在他眸中跳躍不止,如紅色的帷帳,卻又故意將那兩個緊偎的身影影影綽綽勾勒出來。一個秀美少年將頭枕在李成器肩頭,口角含笑,雙頰緋紅,雖是隔得幾步,薛崇簡仍能感到,那雙略微狹長的鳳目嫵媚地要滴下水來。
他心中轟隆巨響,胸口先是劇烈一痛,便如上次挨板子挨狠了,痛到極致反喊不出聲,只肺腑間陣陣抽搐痙攣,直欲嘔吐。他一時還想不清楚自己為何有這等感覺,只是茫茫然地奇怪,一定是哪裡出了差錯,那怎麼會是一個男人的眼睛,一個男人怎會生出那樣一雙眼睛來?
作者有話要說:'1'崔湜…《代春閨》,也有人說這首是他弟弟寫的。
'2'兩人引得都是曹丕的詩,前為《大牆上蒿里》,後為《於玄武陂作》
'3'江淹…《恨賦》
'4'崔湜…《塞垣行》
花奴來捉姦了。
我一直對崔湜這個人感興趣,看他的詩文,其中不乏豪放的邊塞詩,日暮出城賦詩的習慣也很有盛唐風骨,但是他卻做了面首,用最卑賤的方式謀取仕途。只能說這個人是那個時代特有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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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四十五、娼家日暮紫羅裙(上) 。。。
薛崇簡從暗處來,篝火旁的兩個人便不曾看到他,崔湜一首詩已作到了收剎處:“一朝棄筆硯,十年操矛戟。豈要黃河誓,須勒燕然石。可嗟牧羊臣,海上久為客。” 他念畢浩然一嘆,從李成器手中取過酒囊,鯨吸一口,又大咳起來。李成器為他輕拍背脊道:“澄瀾有庾信長卿才調,來日必驚動天下,還該善保千金之軀才是。”
崔湜一喝酒,薛崇簡才看見席間並無酒壺酒盞,兩人顯然是用的一隻皮囊。他想到李成器往日極愛潔淨,衣上纖塵不染,便是被羈囚中,飲食也只用自己的器皿。現在竟然和這人席地坐在遍地黃塵的荒原上,還毫不避嫌地用一隻皮囊喝酒。他心裡覺得好笑,李成器與崔湜重逢至多不過三五日,便已親密如斯,原來他只對著自己的時候,才小心翼翼拘謹木訥。
身下坐騎似也感到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