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香叫什麼名字——他離開這繁華的日子太久了,以致重新回來,會覺得恍惚不安,以為從前的清苦孤寂,那冷硬的地面,粗糙的蒲席,才是他生命的本來面目,現在所享的溫柔富貴,都是南柯夢裡事。
若是能夠選擇,他想,他還是願意舍了這繡帳雲屏,貂茵金鴨,鐘鼓饌玉,舍了這一切人為造就的富麗堂皇,回到那只有數叢青草一樹垂楊的小小院落去。他看著翩翩蛺蝶飛進來,探尋不到花朵,又悻悻然飛去,心中有微微的歉然;他看著那笑容明媚的少年出現在牆頭,接過他遞來的一包點心,雖是每日的驚喜都那般新鮮,卻也只好用最平淡的微笑迎接他。日升月落,春榮秋謝,也有北風其涼的焦灼,也有霜降蟲鳴的感傷,但他心中是平和的,他以為那份等待可以亙古不變。
他甚至非分地想過,若這小小院落不是在深宮,而是在夕波紅處的長安,在杏花煙雨的江南,有母親,有父親,有那似乎永不會憂愁的少年。他便可以稍稍大膽一些,每日清晨醒來,他輕輕勾一勾身邊人的手指,輕輕喚他:“花奴。” 他對生命便不會再有旁的要求,且心中定然每時每刻,都充滿了對造化欣然的感激。
李成器想著便啞然笑起來,眼角卻有淚水緩緩滑落。
李旦在暖閣中已坐了許久,聽得帳中似乎微有啜泣之聲,忙過去拉開簾子,開啟屏風,見李成器蜷著雙腿,緊閉雙目,一行淚水卻正從鼻樑間滾下。他略有些吃驚,道:“鳳奴,你怎麼了?可是痛得厲害?”
李成器不妨父親就在身邊,忙睜開眼道:“不,不是……”他驚覺自己臉上還掛著淚水,忙胡亂擦拭一下,道:“剛才魘住了。”他支撐著跪起來,就在床上叩首道:“兒子行事荒唐,連累爹爹蒙羞,請爹爹責罰。”李旦嘆了口氣,溫言道:“有話躺下說。”李成器滿面羞慚,喚了一聲:“爹爹……”
李旦在床榻邊坐下,手在李成器肩頭輕輕一按,雖然全未用力氣,李成器卻隨著他的手勢緩緩躺倒。李旦將棉被為他掩了掩,又拿出白羅帕子來,將他臉上殘餘淚痕擦拭一下,道:“身上的傷如何了?要不要傳醫官進來?”李成器不知為何,此刻十分怕見外人,搖頭道:“不碰已經不痛了。”李旦略放了心,想來那兩個刑監所言不虛,伸出手來為兒子將頭髮理順,昨日李成器受責後尚未梳頭,一頭長髮兀自披散著,攤在枕畔就如墨雲一般。李旦手指在那光滑清涼的柔絲中溜過,心中隱隱作痛,他記得劉妃也是這樣又黑又滑的頭髮。
李成器稟著呼吸,以為父親一定會追問昨日之事,哪知父親只是含著憐惜凝望著自己不語。他等了一刻,實在難以承受這樣的沉默,望了望屏風外,原來天已亮了,輕聲問:“爹爹,什麼時辰了?” 李旦起身去看看更漏,回來道:“快到午時了。”李成器一驚,不妨自己已經睡了這許久,又想到一事,遲疑道:“花奴……還在這裡麼?”
李旦道:“我昨晚打發他回去了,今早你姑姑派人送了信兒來,她要關花奴幾日。”李成器又是憂心又是愧疚,道:“昨日皆是兒子的過錯,並不乾花奴的事。”李旦道:“你姑姑沒打他,只是要在至尊那裡做出個思過的樣子來。你們兩個怎麼了,能對我說說麼——你若是不願說,也無妨。”
在父親問這句話的時候,李成器腦中卻忽然鑽進一點清明,他記起了這香氣的名稱,這是蘅蕪,原是讓人入夢的香'1',怪不得會引得他神煢煢以遙思,精浮游而出畺,將那最痛楚不堪的記憶,分毫不差地再經歷一遍;怪不得他會如漢武一般涕泣洽席,這類似於春草的氣息,原是太容易讓人追思往事。他喃喃道:“皆是兒子的錯……”
李旦見他仍是這句話,不願他過分自責,寬慰他道:“你是怎樣的人,我心中有數。” 李成器流淚搖頭道:“不,兒子實是罪不容誅,這些年來不曾有一日侍奉於萱親膝下,爹爹剛輕鬆幾日,就惹出事端來令您蒙羞……”李旦輕輕握住他肩膀,道:“鳳奴,這些年的事,由不得我,也由不得你,若論過錯……”他黯然搖了搖頭,道:“我們不要說這些。鳳奴,若是爹爹帶你離開神都,你可願意?”
李成器一驚道:“去哪裡?”李旦微笑道:“我還不知道,只是——這些日子,我看著他們將我床頭的屏風隔三差五的換,一時換做瀟湘雲水,一時換做驪山風光,一時換在九疑煙雲,心裡邊極想極想,親自去看一看。這十年我都是住在東宮,開啟窗子,永遠都是那一棵梧桐,由黃變綠,由綠轉黃,一日跟一日一樣,一年跟一年一樣……直到我出來前,才想起來那棵樹是由一顆小樹長起來的,我和它一起老了,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