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說話的口氣也越發地從容和藹起來:
“卿儘管放心,朕也是有女兒的人,小姑娘家看到人長得漂亮就昏了頭不算什麼,朕總不見得令愛一般見識。”扭頭看向凌玉城,話音裡不知不覺帶了笑意:“你說呢?”
“陛下一向寬宏。”身為“長得太漂亮以至於讓小姑娘昏了頭”的罪魁禍首,凌玉城臉頰繃得死緊,話語恭謹,聲音裡卻是七分冷冽,三分怒氣,分明是一副就算元紹不追究,他也打算追究到底的態度。“王爺放心,陛下定會體諒王爺的舐犢之情。”
說來說去,反正就是跟小姑娘一般見識太掉份,跟他這個老頭子計較就另當別論了對吧?說起來,這個烏龍事件碰到陛下心情好,也就笑一笑過去了事,反正陛下多一個妃子少一個妃子沒啥大不了的;但是對皇后而言……好吧,換了他也要怒氣沖天的,能看不能吃你還非往人鼻子底下戳是什麼意思啊,明著踩人哪?
奚王心驚膽戰地伏在地上,還沒想出話來為自己……辯解?上面並沒有一言半語責問;求情?同理可證也不是個好主意;頌聖?似乎倒是最安全的了,但是隔靴搔癢啊……元紹已經恍然大悟一樣加了一句:“是了,草原女兒熱情爽朗,一向就是看中了誰就不顧別的。朕還記得,是卿的……長女吧?看上了卿手下的一員大將,小兒女們連父母之命也顧不得,連夜私奔去了,害得卿上書請罪。一晃十幾年過去了,卿這些女兒們啊,還真是……哈哈哈哈……”
——陛下您十幾年前的事情都記恨到現在麼!奚王清清楚楚地記得,那時候元紹還沒登基,已經立了太子妃,選側妃選到他長女頭上。那時候打聽得詔書即將發出,他匆匆忙忙找了個藉口把女兒嫁給手下大將,把一個遠房侄女送上去填數。此刻被元紹半開玩笑地提起來,奚王背後汗出如漿,伏在地上連頭也不敢抬起。
這一晚元紹口氣溫和從容,凌玉城冷著臉坐在旁邊寡言少語,偶爾冷哼一聲,一搭一唱,最終以奚王頻頻請罪,許下無數條件,並把幼子送到金吾衛做個侍衛作為結束。直到兩人更衣就寢,元紹枕上想來猶覺得好笑,低聲對凌玉城道:“那老傢伙也有今天!虧得你和朕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話說回來,你之前怎麼到門口了還往回走,要不是朕派人出來看,你打算什麼時候才回來?”
他不過是隨口一問,不料凌玉城沉默了頗長一段時間,百般不情願地開口:“臣看到陛下在見人……怕不方便進來。”
“這有什麼不方便的?”元紹微覺詫異,“以前朕在見人,你哪一次不是在門口叫人報一聲的,不方便進來大不了在外面坐一會兒,怎麼今天偏偏老遠就折回去了?”
“……”之前的誤會實在丟人到不想提起。凌玉城悶悶地把自己在枕頭裡埋了一會兒,直到肩上被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他才略略側了□子,右手從枕頭底下拔了出來:“臣看錯了。”就此閉嘴,打定主意今晚絕對不再說一個字。
“你看錯了?”背後悉悉窣窣,凌玉城不用回頭就知道元紹轉向裡床,用胳膊肘半支起身子看著他,追問的聲音裡更多的倒是興味而不是催迫:“你還能錯看成什麼?朕不過就是召見奚王而已,哦,他還帶了他女兒……呃……”
元紹的話音忽然中斷。不用更多的推斷,他就可以在想象中複製當時的情形:奚王已經奉詔入內,豔妝華服的年輕女子款款走向寢帳門口,與此同時,玄甲衛的馬隊正好拐了個彎,凌玉城在部下簇擁中遠遠抬起頭來……
如果只是一個人,凌玉城估計也就是付之一笑,轉身就走。可是,在部下環繞中親眼看見這一幕,然後,面對周遭小心翼翼的同情眼神……想到凌玉城那一瞬間的屈辱難堪,元紹幾乎連呼吸都停頓了一拍。
“你……”本能地向那個背對著他側臥的人伸出手去,卻在伸到一半時無力垂落,脫口而出的安慰也變成了嘆息,“你……”
“臣只是看錯了。”知道他想到了正確答案,凌玉城的回答卻不帶任何難過或者憤怒的情緒,出乎意料地冷冽而鎮定,“現在想起來,當時我如果再冷靜一點,明明應該能看出事情不是第一眼以為的那樣。最起碼,奚王的侍衛不可能一直等在門口。”頓了一頓,略微揚起一點的聲音裡,莫名地帶上
了一絲冷笑,“居然只看到自己臆想的東西——這要是在戰場上,死了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你啊!”聽了這麼一席能把任何安慰拒之門外的剖析,元紹抬起的手掌終於落到凌玉城頭上,狠狠揉了兩把,披散的黑髮在他掌下沙沙作響:“以後不要想這麼多。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