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的犧牲品,他實不必歉疚。如果有歉意,死後自有那等無間地獄懲罰他的罪。
雖然與皇帝有約在先,但皇帝一直沒有傳喚他。俞序軒也不以為風流自賞、性好漁色的隆慶帝真會將他如何,那個約定,說白了是一個手段罷了。如一條枷鎖鎖住他的自尊。
只是,隆慶帝恐怕高估了他,他並不以為自己需要有自尊那種東西。所謂的自尊,在他身為宰相,卻決意不做政治家而只做執行人,在他“入御書房凡十載,竟無片功可見於紙上,留傳史書,可見其著意怠政處”時,便幾乎消失了。
他所求的,不過是平平安安地在百年後於太廟內陪著瑞正帝一塊兒吃冷豬肉。
或許自以為把柄在手,隆慶帝最近看俞相倒不是那麼提防了。而或許正是不再戴有色眼鏡看人,他這才發現,俞序軒此人不惟才幹出眾,且精力過人,其每日的工作量幾乎四倍於撒八琛,三倍於伍惟勤,甚至於也兩倍於他這個皇帝。但凡的往來公文,或代聖擬旨,皆舉筆即成,甚少修改。
隆慶帝雖也精力旺盛,但那是自小弓馬嫻熟,打熬得十分好身體。如果不是他明知俞家詩禮傳家,不可能使自家子孫習那等武夫的粗野淺技,恐怕皇帝要懷疑俞序軒是否也有武技傍身了。
隆慶帝明知道為帝者無須與臣子爭勝,但他生性自負,頭幾天便加大了自己的的工作量,有意與自己的臣子一爭長短。然而幾天下來,隆慶帝就覺得吃不消了。其實他的才華未必遜於俞序軒,然而俞序軒天性溫和,吃得苦,耐得瑣碎,僅此一點,便不是做慣人上人的隆慶帝可比的。
隆慶帝雖然忍著怒氣,但越忍越覺難以忍受。他自小頂著神童的光環,及長後又文武雙全、詩書風流,處處佔盡上風,一旦在與區區臣子的暗鬥裡落了下風,便心有不甘。
隆慶帝讓新換上的貼身小太監去俞相府傳旨,旨意不見於紙,唯一字而已,“刻”。
俞序軒聽到小太監的傳話,便立刻明白了。
所謂“刻”者,乃是一個亥字加一個刀字,亥乃亥時(注:亥時,又名人定、定昏等,是現在的21時至23時),刀者屬金,北屬水,西屬金,金乃是西方。推算皇帝也不想讓私會宰相的絕大丑聞被外人知道了去,所以這西方不可能是皇宮西門,而只可能是京外西郊。再加上此乃小太監所言,亥加言,刀是說他該皇帝的東西得還了。刀者還有刀斧之意,乃是說如他不去,恐有斧鉞加身之禍。
區區一個“刻”字,竟然傳達出如此多的含意。俞序軒不禁冷笑,隆慶帝這是自負他非服不可麼?
亥時,京外西郊。俞序軒青衣小轎,準時赴約。
他不敢走得太近,離得有段距離時,便離轎,讓所僱的轎伕回去。他自己往前走得不遠,果然看見遠處的小山坡上一處草亭掛著紗燈,隆慶帝在幾個大內高手侍衛的拱護下,正冷冷覷他。亭內,有酒有菜,淺色的紗幔幛於六隻高高翹起的尖角上,在夜色裡無風自動。
此情此景,若是友人相邀,對酒當歌,倒也有幾分詩情畫意,可相對而坐的君臣二人,皆是滿腹心思,這等夜景對他們來說只是視而不見。
隆慶帝一開始對俞序軒能如此不顧君臣有別、坦然落座,頗有幾分訝異,但隨即便想這位表面道貌盎然的相爺,怕是打定了移船就岸的主意,才如此有恃無恐。此情些景下,即或
身為帝王,隆慶帝不是沒嘗過男色,但他不好男色。況且俞序軒雖不醜,僅以容貌論,與那些以色侍人的男寵還是差距極大。他之相約俞序軒,與其說要債,倒不如說考究俞相學問,發洩心中嫉意。
俞序軒沒來,皇帝固然不願;俞序軒來了,皇帝亦覺不滿。
當然,此地四下裡無人,他大可讓手下高手處置了這一介書生。但,太失帝王風範。
隆慶帝緊盯著夜色下對方沈靜的臉,端坐喝茶品茗的動作,發現一時並無別的辦法可以懲治這個既是臣子、又是潛在競爭對手的相爺。
隆慶帝揮揮手,讓身邊侍衛退下去。侍衛還有點不放心,猶豫了一下,用疑問的眼神投向皇帝。隆慶帝大怒,沈下臉說:“區區書生,朕還應付得了!”侍衛們這才退下。
“卿觀今夜夜色如煙,可有佳句獻上?”隆慶帝淡淡說。
“恰好是有的。詩曰:閒雲野鶴不思眠,坡間草亭玉立間。一片月色明如晝,休作人間幕夜看。”顯然,俞序軒是將貼於自家門前的對聯稍作改進後呈上,固是不為錯,然而此情此景下,明示著他心中不耐、草草應付的態度。且這“一片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