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底對小恩做了些什麼!
目光由那張蒼白如紙、宛如死絕的面容往下移,一束紙紮小人便置於他心口,上頭寫了「嚴君離」,以及生辰八字。
一旁案桌上擱著符紙、桃木劍等法器,以及一紙一模一樣的紙紮人,上頭貼著他看不懂的扭曲符號,可他至少認得「嚴知恩」、「借壽三十」這幾個字。
如此敗德之事,爹真的做了!
他一時怒氣攻心,掃落一桌子法器貢物,揚手扯落飄揚幡布,將靈堂盡毀。
嚴世濤聞聲而來,怒聲一喝。「君兒,你這是做什麼!」
「這句話應該由我來問——爹,您在做什麼?」
「做什麼?除了救你的命,我還能做什麼?」
「借小恩的壽來延我的命,這就是您救我的方式?」
「那又如何?能夠救你,犧牲那條小賤命也值得你這般大驚小怪?」
「人命無分貴賤!何況——那是小恩哪!是您的義子,我養了七年、疼了七年的孩子!」
「那是你的堅持,我可從沒將他當成義子,你善待他多年,如今他回報你也是應當。」他從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麼。
「我待他好,不是指望他回報我什麼,我只是、只是能看著他好,我便安心,這種心情,爹,你不會懂。」用世俗功利的眼光看待小恩的父親,不會懂。
「我若不懂,你今日會站在這裡評判我的所作所為?我這究竟是為了誰?嚴君離,你可真孝順!」看著自己的孩子,打出孃胎便飽受病體摧折,自己只能在一旁束手無策,那樣的煎熬心情,孩子又何嘗體會過?
可瞧瞧他,從不懂為人父親的苦心,淨扯他後腿,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外人與他怒言相向。
「正因如此,我更不能讓您為了我,犯下敗德之過!」那便真成天大的不孝子了。
他沒再多言,喚來堂外的侍婢。「掬香,幫我扶小恩回去,再請大夫過來給他診診脈!」
大夫說,孩子只是吸入少許安神香,並無大恙。
小恩帶回觀竹院後,便一直安置在他寢房,嚴君離日日夜夜親自守著,將孩子摟抱在懷,不容任何人再有機會對他下手。
那一夜折騰下來,許是怒氣攻心,月餘來的高熱不退,竟因此而逼出一身大汗,病氣去了大半。
反倒是小恩,自娃兒時期便被補得康康健健,連個小風寒都鮮少染上,在那夜之後卻大病了一場,高燒不退,夜裡夢囈連連,寢不安枕。
大夫只道,是受了太大驚嚇,神魂不定之故,孩子多是如此。
在棺中躺了一夜,再康泰的孩子都要嚇病了!
他讓奶孃備上艾草為孩子淨身,去去穢氣,然後命人備了馬車,帶著小恩前往普恩寺小住,虔誠齋戒、抄寫經書為孩子祈福。
直到第七日,嚴知恩終於醒來,稍稍有了清楚的意識。
「哥……」
燈燭下抄寫經書的嚴君離,旋即擱了筆,快步上前,脫了靴上榻,習慣性地將他摟進懷裡,細細安撫。
「沒事、沒事,哥在這兒。」
「我們……在哪兒?」這些天來,始終迷迷糊糊,才醒來,兩眼好奇地打量四周陌生的陳設。
「寺院的廂房。小恩生病了,帶你來上上香,求佛祖保佑你平平安安。」
「病的……不是哥哥嗎?」要求,也該求哥哥平平安安,少生病才是。
嚴君離心房一緊,近乎疼痛地摟緊懷中的小小身軀。這孩子,病了都還掛念著他……
「哥,我作了一個好奇怪的夢……」
「什麼夢?」
「我夢見——我待在一個很黑很黑的地方,怎麼走都走不出去。後來,我聽見有個聲音,一直在喊你的名字,愈來愈大聲、愈來愈大聲,我以為你在那裡,想找你,可是怎麼找也找不到,只有我一個人,我很怕。然後、然後……」
身軀隱隱顫抖,嚴君離將他摟得更緊。「然後如何?」
「有、有一股奇怪的力量,抓住我的手,我掙不開、掙不開……那個聲音,很冷,像是沒有溫度,說:『嚴君離,你以為躲在這兒不出聲,咱就收不了你的魂嗎?大限已到,合該迴歸本位。』哥,那是黑白無常,我看見了。可是,他們為什麼會對著我喊你,是認錯人了嗎?」
嚴君離聽得心頭髮涼,想起那道莫名真實的夢境,這當中詭異地巧合,他被困在不知名的地方,小恩卻替了他——
移花接木,李代桃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