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三月中,劉聲芳銷假回到圓明園,悄無聲息去過蓬萊洲半個時辰之後,像皇帝保證那位腹中的小主子或已坐穩,日後只需事事小心,撐到足月應該不是難事。
胤禛聽了心情大好。
年羹堯伏法之後兵權都捏在自己手中,自覺底氣足了,年初他在西南推行改土歸流一策,不免有些急功近利,接連幾處寨子聯合起來與朝廷派去的步兵交起火來,連著幾天都似個黑麵閻王。
劉聲芳的脈案一呈上來,西南遞上來的民變奏報也不足以讓皇帝拿摺子砸人,反倒敦促戶部調撥軍餉,讓他們手段溫和些,不要急躁。
除此之外,另一樁事也上了心頭。老八這次若真能誕下皇嗣,玉牒上該如何寫?後宮於他這幾個月來就是擺設,召寢記錄還停留在年氏死前一個月。雖說改玉牒也算做得順手,但後宮多上雙眼睛盯著自己身邊寢宮,無論哪個嬪妃貴人忽然蹦出個子嗣也難以自圓其說。
皇帝目光在澹寧居里做木雕的宮女臉上轉了一圈兒,目光最後落在角落裡手捧水盂的素喜身上。自老八向他低頭之後,這個女人就在皇帝內宮裡做下等宮女,多日不理會,險些忘了。
當日,據說澹寧居里一個侍候筆墨的丫頭被查出有孕,封蘇答應,賜住麴院風荷。
這個訊息立即在後宮這潭死水中掀起滔天巨瀾。原本大家守著空桌子都吃素,尚且能有愛相親,互以姐妹待之。皇上早年在後院一事上就寡淡得很,登基之後更是勤政,無暇受後宮以雨露恩威。自姓年的那個女人死了之後,一次也沒傳召過後宮嬪妃。原本大家都以為萬歲厭倦了後宮顏色,等著來年大選進新人,結果就在眾人放鬆大意的時候,生生爆出這樣一條石破天驚的訊息。
居然讓一個下賤的粗使丫頭近水樓臺了,一查出有孕就賜住一苑獨居,何等尊榮?何等無視後宮禮法?何等踐踏皇后尊嚴?
誰知更離譜的訊息接連傳來,據說這個宮女將孕情一直蠻隱瞞到了將近五個月的時候才被診出來;據說皇帝對此絲毫沒有疑心,反倒命人將他的衣食用度按貴人置辦;更離譜的是,蘇答應賜住的麴院風荷不許閒人接近,探視送食更是不許,一切膳食皆有皇帝小廚房調撥人手親手準備。
五個月?胎都坐穩了。
熟悉皇帝的女人都知道這裡暗含的訊息,要不是皇帝太不在意這個新姐妹,一夜春宵之後即拋在腦後、連個記錄位份都懶得給,就是太鍾愛新貴人,將他藏在身邊避過最易被人做手腳的前三個月,一直到穩妥了才爆出訊息,委派身邊人親手佈置膳食用度。
皇帝幾道旨意攪渾了後宮死水,自無所覺。
胤禛只是猶豫要不要給蘇答應一個好一點的母家。老八當年的境遇他也略知一二。如今妃位上就兩人,齊氏與鈕祜祿氏,都養了阿哥,或者生下來直接掛在皇后名下,他自己親手來養?當年皇考也曾將廢太子帶在身邊,似乎也不是不可。只是這樣難免不讓老八生出旁的心思,太小的孩子這樣放在火上烤做後宮靶子,也不大好。
素來雷厲風行的皇帝拿不到主意,他在心裡生出迫切希望,想見一見同為生身之父的老八。若他也想明白了,說不定能一同出出主意。世人都說為母則強,以往老八不服管束時尚未體味人父情懷,如今說不定會為這個孩子也籌謀一二?
皇帝扔下政務,命蘇培盛立即備好渡船,就說皇帝連日勞心,去蓬萊洲小住兩三日。緊急政務由渡船送來,尋常政令由張廷玉馬齊二人看著辦。
……
渡船靠岸的時候,漫天雲霞剛落下,暮色漸起。皇帝命人繞到遠處駁岸處停靠,不許驚動岸上的人。
等他徒步行至東偏殿的隨安室,天剛擦黑。紙糊的窗戶上印出裡面一坐一立兩個影子。胤禛揮手讓人退開十步,自己立在視窗聽了一會兒。
裡面的人說:“端下去罷。”
裡面一個嗚嗚嗚的聲音應了幾聲,卻帶了幾分催促的意味。
接著有人又說:“你做的沒有問題,是我嘴裡味道不對。”
接著又是嗚嗚兩聲。
有人一聲嘆氣:“以前在王府時,總不覺得稀奇,孩子們買來孝敬嘗兩口罷了。也是我心血來潮,嬤嬤不必在意。”
這次沒有嗚嗚的聲音,很快有人端著托盤退出來,正是順嬤嬤。
皇帝揮手示意她噤聲,又讓蘇培盛端過托盤親自巡視,一方磁碟裡盛放著幾枚小巧的奶餑餑、酪幹、奶捲和豆腐樣的小食,一看就知道是御膳房的款式,意在精巧別緻,奶捲都做成貓狗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