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回到家中,便聽到下人來報說,亭林先生的家下人來送信,正在堂中候著。兩人不及換衣,便匆匆迎了過去。
顧炎武這些年來也是四處雲遊,足跡遍及大江南北,但凡路過山西,必來和傅山一聚,最近幾年寓居陝西華陰,住的近了,但走動卻少了,兩人常常以書信往來,或以詩詞唱和,倒是很少見面了。
那顧家的下人是個三十來歲的樸訥漢子,見過禮之後,便直愣愣地說道:“我家先生交代了兩件事,一個就是傅先生買給我家先生做妾的那個靜樂女子,我家先生已經把她另嫁了,又過繼了侄子做兒子,詳細因果,都寫在這裡了。”說著,便遞給傅眉一個摺子。
傅眉雙手接過,便轉手把它交給了褚仁。
那漢子又道:“第二件事,是我家先生聽在京裡做官的外甥說,今上要開‘博學……宏詞’科,廣納……那個賢才,給事中李宗孔、劉沛先已經舉薦了傅先生,我家先生也在被舉薦之例。我家先生說了,誓死不會仕清,若清廷以死相逼,他便唯有一死而已……特讓我來報個信,讓傅先生心裡有個底,以便早作打算。”這番話裡面,有些文縐縐的詞兒,他便說不利落,可見是生背下來的。
送走了顧家下人,傅眉微微蹙起了眉頭:“這博學宏詞科,你可知道?”
褚仁點點頭,傅山一生有三件大事:伏闕鳴冤、朱衣道人、博學宏詞。第一件事褚仁沒有親歷,第二件令褚仁十二離晉,十八歸還,六年間結下了一段血濃於水的父子之緣。這第三件,算來也該到時候了。“我知道,根據記載,爹爹,你,蓮蘇,蓮寶一起上了京,在京裡過了一個年,便回來了,有驚無險。”
“那……”傅眉眼中憂色更重。
“你放心,爹爹的名聲氣節,也是絲毫無虧的。”褚仁知道傅眉擔心什麼,忙給他吃了一顆定心丸,“但具體細節,我記不清了,總之隨機應變,便不會錯。”
褚仁說著,不經意隨手一晃那摺子,竟從裡面飄下一張深紅小箋來。
褚仁忙俯身拾起,見那上面寫著四句詩:“蒼龍日暮還行雨,老樹春深更著花。相將便是天涯侶,五湖同覓釣魚槎。”一筆細小的端楷,樸率之中,帶著些許拘謹,正是顧炎武的筆跡。
“這便是薛濤箋麼?”褚仁問道。
傅眉點點頭:“算是吧……後人仿製的,也就這麼叫開了。”
“男人家用這個顏色的紙寫詩,怪彆扭的……而且這詩,看著也怪怪的……”褚仁說著,便隨手把那箋遞給了傅眉。
傅眉卻不接:“這是亭林先生給爹爹的,我們不能隨便亂看。”
褚仁卻沒提防傅眉不接,手一鬆,那箋又掉到了地上。褚仁便又要俯身去揀,沒成想忙亂之中,左手拿著的摺子也掉在了地上,散了開來。
“你看你,這麼大的人了,還這麼毛糙……”傅眉一邊口中埋怨著,一邊俯下身來,幫褚仁撿起了那詩箋。因箋上就那麼四行詩,說不看,眼睛一掃之下,也看見了。
傅眉細品那詩中之意,也覺得有點怪,便轉頭去看褚仁,卻見褚仁已經拾起了那摺子,展開了在看。
“一點規矩都沒有,爹爹的書信,也是你能亂看的?!”傅眉嗔道,一邊說,一邊在褚仁後面拍了一掌。
“哎呦!”褚仁誇張的叫了一聲,“你別冤枉人,這不是書信呢!是篇古怪的文章,叫《規友人納妾書》,你看看!”
傅眉本不欲看,但見褚仁直把那摺子杵到了自己眼皮子底下,那上面的字,還是一個一個的跳入了眼中:“……炎武年五十九,未有繼嗣,在太原遇傅青主,浼之診脈,雲尚可得子,勸令置妾,遂於靜樂買之。不一二年而眾疾交侵……立侄議定,即出而嫁之。嘗與張稷若言:青主之為人,大雅君子也。稷若曰:‘豈有勸六十老人娶妾,而可以為君子者乎?’愚無以應也……”確實很古怪,那句中之意,薄薄的有些怨,有些嗔,但又不是真怒,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那靜樂女子,是爹爹買給亭林先生做妾的嗎?”褚仁問道。
傅眉點點頭:“是,爹爹見亭林先生無後,想要幫他存嗣,給他開了些藥調養身子,又為他娶了個妾……那會兒你還在京裡為王爺守制呢。沒想到這才兩年,亭林先生便把她另嫁了……”
“那亭林先生真的是因為娶了這個妾而‘眾疾交侵’了?”褚仁眉毛一挑,滿臉壞笑。
傅眉皺著眉頭,茫然地搖了搖頭:“亭林先生正月裡來拜過年的,你也見過的,爹爹也為他診了脈,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