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溫良本不愛說話,進京之後話更少,說話也不會與他這沒名姓的人說。這就看出襄安公主的謹慎了,劉萬進長佩宮多少年,莫說大名鼎鼎的溫良,連同行溫和都沒說過一句話。他摸摸腰間快生鏽的匕首,對搶自己生意的溫和實在喜歡不起來,真碰見定要分出個高下,免得黃毛小子欺負到老前輩頭上。
“劉哥兒,上哪兒去啊?”宮裡倒夜香的老太監瞧見人影問一句。
劉萬駝個背,頭髮只剩下幾縷貼在白花花的頭皮上,一張老臉活像倒了八輩子大黴,雖是襄安公主身邊伺候的老人,也就是個和倒夜香的稱兄道弟的分量。
他說話漏風,半夜裡聽著滲人:“延慶公主府,主子親給的美差。”
“哎喲,發達了!”那倒夜香的語氣立馬變了,跑過來滿面笑容討好道,“老奴就說您怎麼著也是跟襄安公主的福氣人……”
劉萬聽著挺不是滋味。什麼叫“怎麼著”?老頭子叱吒江湖那會子溫和還在娘肚子裡呢,要不是年紀大了不夠俊俏,哪輪到那小白臉揚名立萬,自己守著長佩宮一守好幾年?
好在主子聖明,知道小白臉靠不住,可不就給了他個夜探公主府的任務。兵符,兵符,等老頭子找到兵符,看他溫家還能蹦躂幾天!
劉萬下定決心扳倒溫家,顏似玉自然知曉。他已拿定主意,只看劉老頭兒能不能找到兵符——若找不到自然不必再提,若真找到……
他勾住溫良的後腦勺要了一個吻,半邊衣衫勉強掛在身上,紗衣在兩人緊貼的皮肉之間,一朵富貴牡丹正印在溫良心口,紅得像血。
“當年你說願為我刀山火海,如今還算數嗎?”
亦男亦女的沙啞聲音就在溫良耳邊,輕得像一場夢。
他微微喘著,渾身血液都在燒,太高的溫度讓他彷徨無措,黑暗中也看不清身上的人,他不知道,問他這句話的人是襄安公主顏如花還是四皇子顏似玉。
如果是襄安公主,他可願為他刀山火海?
溫良迷惘著,說不出願或不願。為了掩蓋自己的逃避,他雙臂抱住顏似玉的肩膀湊上去胡亂親吻愛人的眉眼,喘息聲猛然大起來,
顏似玉明白了,或者說他自以為明白了,刀刃般的薄唇抿起來,想冷笑,笑不出。只有狠狠佔有這個男人,把他碾碎,拆吞入腹,融進自己的血肉,變作自己的養分,再不分離。
這是他最信任的屬下,竟也答不出一個“願意”!
溫良所有的冷硬在顏似玉面前都輕觸即碎,只剩下忍耐,承受著所有的甜蜜與痛苦。
主子對他沒有閨房之外的心思,身為屬下起了齷齪念頭便是不該,如何還能宣之於口?他願為雄才大略的君主刀山火海,卻只想和心愛之人白頭偕老。
如花似玉,從來由不得他做主,就連心都被主子渾然不覺地捏在手中,哪還用得著回答願或不願?為君生、為君死罷了。
雲雨已歇,顏似玉和溫良沐浴後躺在榻上,心裡空落沒有著落,也睡不安生,便著衣起了。他發覺溫良翻了身子也找衣衫,吩咐一句:“今天你就宿在這兒,天不亮不許起。”
這是男聲,泠泠清清,自有威嚴。溫良重躺下,同是心事糾纏,仍惦記道:“加件大氅吧,夜裡寒。”
顏似玉嗯一聲,貼身侍女冷香幫他取了大氅來。他一看那金綠緞面就皺起眉頭,沉聲道:“拿件黑的來。”
冷香一愣,主子櫥裡可沒黑的。方要開口,旁邊的琴兒一拉她衣袖,直接拿了溫良留在這裡的一件暗灰大氅。
顏似玉心煩意亂也沒在意,披了就往外走。倒是溫良躺在床上對著他的背影看了又看。
“今日主子怎的穿黑?”冷香奇道。主子平時最厭黑色衣物。
琴兒謹言慎行,看著溫良並不答話。
溫良卻輕聲道:“他本就喜歡黑的。”
兩人第一次見面,那瘦弱少年穿的就是一件黑緞儒衫,清清冷冷,不似凡間人物。
顏似玉將夜色裹了滿身,孤零零藏在廊上望著延慶公主府的方向。
淮南兵符他一向貼身收藏,有機會盜走兵符的定是他親近之人。而論親近,誰人比得過時常坦誠相對的溫良?
只有淮南兵符未必調得動被溫良掌握整整七年的淮南兵將,但若能再加上溫良的效忠,則大局已定。
溫良,溫良,溫良,顏似玉生平第一次為這個堅定可靠的男人憂心。
萬一劉萬當真從溫良府中找到兵符,他是否該殺他?至少半數淮南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