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掙了掙,那人扣的不算死緊,卻如蛛絲般沾衣牢固,顧惲沒能得逞。
兩個不算熱絡甚至算不上相識的男人,在嚴肅沉寂的太和殿外手拉手,即刻成了一道亮麗的風景。不少朝官打不遠處走過,以脖子為軸將頭扭了個小半周天,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打量;無不透露出濃濃的疑惑,這,像是一面之緣的交情麼——
顧惲莫名其妙被抓,又稀裡糊塗被圍觀,幸虧他臉皮夠深厚,不至於耳赤面紅,還能保持著斯文皮相。方才在朝堂見著皇上和百官們對趙子衿出格行為的默許和無視,他大概也能猜出來,這人約莫有什麼人盡皆知的隱疾,又因某些一言難盡的原因不得不站在這裡,想來也是個身不由己的可憐人。
至於趙子衿為什麼這麼執著的跟著自己,還親眼有加,顧惲翻了個白眼,十分沒有誠意的想道,要麼是自己親爹求神拜佛奏效,終於使得祖墳冒青煙,使得自己仕途開始之前遇著達官貴人,嘖,還是個王爺;要麼就是自己前世欠了他十萬八千兩真金白銀賴賬不還,今生討賬來了。
顧惲這人看著和氣,其實脾氣真不算好,耐心也欠點火候,極不耐與人交往周旋,好像和人說幾句寒暄客套話,是讓他上天摘星星月亮,一不順心,就窩在屋裡將眉頭堆成小山丘,比他憂國憂民的爹看著還累。他母親陳氏時常點著他額頭說,怕是上輩子將美德都耗光了,這輩子投胎,生來就是個歪瓜裂棗破罐子,他還順杆爬著怕馬屁,說母親明鑑,知子莫若母。不過好在他裝模作樣的功夫精湛無比,人前一副人模狗樣丰神俊朗,誰見了都嘆一聲溫文爾雅。
表裡不一的顧狀元耐心不咋地,可粉飾太平的功力首屈一指,極少有這麼快破功的時候,他就快忍不住要開溜了。不知為什麼,這人滿頭的白髮扎的他心慌,恨不得離這人十萬八千里才好,心底對這抹異樣的顏色,總是有股心神不寧的細微牴觸,好像久到今生記憶之外,就見過這種耀眼的白色,想一次,心裡就犯一次怵,大概真是前生做了虧心事,是他欠了這位爺。
顧惲開始有些煩躁,可這次卻不是因為不耐,而是因為那股淺到了無痕跡又根深蒂固的牴觸,他嘆了口氣,先是看了眼自己左手上連著的修長手指,然後抬頭直視趙王爺,彬彬有禮道:“王爺,這…是何意?可否先放開草民的…手。”
趙子衿一眼不眨的盯著顧惲,這是他完全清醒過來之後,第一次離顧惲這樣近,情不自抑就去拉他,肌膚相貼的瞬間,心裡浮起萬千過往,卻只有他一人還記得,往事歷歷在目,那個時而溫柔時而暴躁的白衣男人,最終定格成面前這個青衣男子,一切都變了,唯有眉下那雙眼,一如往昔,幽黑清亮。
趙子衿心頭砰砰亂跳,如痴如醉的看著顧惲,差點就情不自禁叫出一聲阿惲,正當此時,顧惲幾不可查的一皺眉,趙子衿眼神一晃,一顆盪漾的春心立刻猶如石塊入水,嗖的一下沉了給沒影兒,心裡忍不住有些難過,以為這人厭惡自己。他有些悲涼的想,上輩子將他嚇得太狠,以至於轉世之後仍有陰影,他見著自己,眉頭直皺,恨不得退避三舍,可他再退又能怎樣呢,自己照樣得跟著貼過去,自己和他,只有這一世的緣分,除了牢牢抓在手裡,他無路可走。既然他怕,那就先……
電光火石間他打定主意,接著裝瘋賣傻,傻子招人嫌,卻也遭人同情,不會惹人忌憚,還能撒潑打滾,甭管顧惲如何戒備厭惡,豁開臉皮死纏爛打,等到他不那麼怕自己的時候,他喜歡什麼,自己便陪他做什麼,他要什麼,自己便竭盡所能給什麼。
愛之深責之切,情至濃便慮之切,其實趙子衿是想太多,顧惲不止對他退避三舍,他是對誰都恨不得繞道而行,他這種人,只有投胎去當大家閨秀才適合,偏偏跑來做官,簡直的活受罪,可見父母望子成龍,有時又確實是將子女往火坑裡推。
想是這樣想,可臉皮哪裡是說豁就能撕的,趙子衿前世加今生,都是等人伺候的大爺,前世忙著發號司令,今生忙著當傻子,猛地就要撒潑打滾,他自己都覺得有些赧然,惴惴不安的看了一眼顧惲,悄悄深吸了好幾口氣,手心裡憋出一茬茬冷汗,微惱,怎麼撒個嬌,比練套刀法還難,這才羞愧的做好前期準備。
他將握在顧惲手上鬆懈的力道補回去,仔細想了想趙全初來王府的時候對著福全叔撒嬌的模樣,微瞪著眼對上顧惲清亮的招子,拉著他的輕輕手晃了晃,難為情的不行,心虛的恨不得鑽地縫,故而臉上那層薄薄的紅暈倒是真切,五六歲的孩子撒嬌似的,露出一排白牙,咬了咬嘴唇,忐忑道:“惲—哥,糖…糖—葫…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