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現視線裡,他就知道這人是誰,只不過樓裡有規矩,不能隨便叫人官號,就只能叫客官公子了。他攔也不是放也不是,只能跟在人屁股後頭求,後頭這小哥濃眉大眼的,和他又年紀相當,他還當是個好脾氣的,誰知道這人轉頭就變成了暴怒的獅子,他被嚇一跳,身子不由自主就瑟縮起來抖了一下,不敢滾,也不敢跟,只能立在原地垂頭喪氣。
懷南王和他脾氣極大的小廝腳步極快,蹭蹭轉眼就上了半層樓,眾人被趙全這一通獅子吼給震回神,立刻三三兩兩的交頭接耳起來,話題全部是趙子衿,大廳裡很快便嗡嗡直響,像是坐了滿屋子蒼蠅似的,琴前的蒹葭深吸幾口氣,卻總是無法平心靜氣,索性停了手上的動作,仰頭去看那已經踩在三層樓梯上的白髮人。
趙全狐假虎威後,攆在王爺身後沿著樓梯往上爬,不僅沒有趾高氣揚,反而有些於心難安,繞過樓梯轉角的時候,總是拿眼角去瞟木棍子似的杵在大殿中的迎門小廝,跨上最後一級臺階的時候,他在心裡默唸了一句:兄弟,對不住,我是迫不得……哦不對,是帶著任務來的——
趙全確實是帶著任務來的,他家王爺醃鹹菜似的將蜘蛛在藥粉堆裡滾了一遭後,裝進盒子帶著他匆匆往外趕,一路挑著無人的小巷子飛奔,臉上殺氣騰騰。
待到拐出這條巷子就是煙花街的時候,他家王爺突然止住腳步,對著他說:“趙全,待會進了庚樓月,你趾高氣揚一些,務必讓所有人都知道,懷南王府的傻子今天闖過庚樓月,過了會還抱了個男人下來,怎麼做,需要我教你麼?”
趙全不得其中真意,平日裡不都要低調麼,這次怎麼故意要鬧得沸沸揚揚了。不過此時事態緊急,他就識趣的什麼都沒問,作為王爺的小廝,其實他從來沒狐假虎威過,一來趙子衿基本不出門,二來王府的禮行全被老王爺給攪得一團糟,都快沒有尊卑了,誰也不怕誰,他就擱著這麼個特權,一路到陪伴趙子衿十一年。
趙全想,沒吃過豬肉,他還沒見過豬跑麼,大街上那些調戲良家婦女的惡霸不就經常這麼幹麼,“老子就是王法”,嗯,到時候兇狠一點,聲音大一點,一定沒有問題的,於是他堅定甚至是自信的點了點頭,擲地有聲道:“明瞭!”
然後趙全看著自家主子抬腳走出巷口,走進陽光下的一瞬間,他的表情從陰鬱瞬間變成了傷心絕望,裡頭還摻些委屈和害怕,看起來悽美中又帶點孩子的天真,十足的傻子,萬分的無害。
趙全腳步一頓,莫名就覺得麵皮發酸,好像趙子衿那通變臉,副作用全傳到他臉上似的,他有些滄桑的嘆了口氣,覺著王爺的臉皮,一定也酸澀的厲害,畢竟時常要做出那麼高難度的動作。
倒黴催的小石子就這麼撞上了刀口,毫無預兆,其實事實真如他所想,這濃眉大眼的小哥,脾氣當真是不錯的。
上了三樓,趙全顛顛兒跑到趙子衿前面帶路,直奔三層西北角的浮萍居鄰間,一路又是被人一通好瞧,二人誰也不管。
走著走著,趙子衿突然將那小盒子從懷裡掏出來,捏出蜘蛛夾在指縫裡,盒子空空的被他丟回了懷裡,動作又快又隱蔽,連走在前頭的趙全也沒發現。
奉侯爺之命堅定駐守在顧惲房門口的何群眼見著趙全那小廝朝自己本來,身後還跟著他家主子,很快就到了自己跟前。趙全腳步慢下來,懷南王速度卻不減,越過趙全無視自己,伸手就要去推門。
何群忠心耿耿,抬手就要去格擋,嘴裡的王爺且慢還一個字沒冒出來,那男人推門的手猛然迴轉,速度快的超越他根本來不及反應,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人捏住自己手腕,然後看似輕巧的往一旁一帶,自手腕出升騰起一股強烈到讓他顫慄的麻痺感,他就像是弱不禁風的老久病夫似的,站都站不住,一屁股屯在地上,捂著手腕好半天動不了。
何群知道旁人眼裡的自己,大抵就像是一根堪堪立在桌上的筷子,懷南王只是輕輕一碰,自己就哐當倒地,可他自己清楚不是這樣,這白髮男人不差分毫的掐住了自己的麻穴,他甚至沒有掐壓使力,只是虛虛扣著,朝穴位上注了一股真氣,陰冷而強勁,像是冰做的細刀子,朝著自己筋絡一寸寸割過去。他先是覺得背心都是寒氣,隨後就是無邊無際的麻,四肢都有些輕微的抽搐。
他倒在地上,看著那男人一腳將門板踹了個哐當巨響,腦子裡就突然冒出那天侯爺笑著說:你見過…一個武功深不可測的傻子麼——
何群想,是不是傻子他不知道,可武功深不可測,他卻是見識到了。
趙子衿一腳踹開門,一眼就掃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