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山下陣如雲,羽檄交馳日夕聞;試拂鐵衣如血色,聊持寶劍動星文。
願得燕弓射天將,恥令越甲鳴吾兵;莫嫌舊日雲中守,猶堪一戰取功勳。
至此,戰爭將近收尾,可造成的傷痛和損失,數年內揮之不去、彌補不來。
趙秉留在邊境處理餘下事物,杜煦留下給他打下手。
顧惲活了下來,卻一直不見轉醒,趙子衿整日不言不語,愈發冷淡,情緒卻一直很平靜。軍中的大夫擅於外傷,卻查不明他不醒的原因,南隅也沒診斷出什麼來。
沒過幾日,趙子衿弄來輛馬車,將顧惲放進去,帶著韓牧之和容梓,取道東北,十來日之後,回了平沙懷南王府。
平沙依舊安寧繁華,洛城外的屍骨未寒和這裡喧鬧的茶餘飯後,極致的彷彿兩個世界。
已近深秋,枝頭的落葉漸轉青黃,被風一勾,便參差不齊的悠悠落地,被仍舊毒辣的烈日焦上一日,踩上去簌簌作響,碎成末似的零星。唯有四季常青的樹木,還能在此時翠色盎然,與其他泛黃仍混青的樹葉涇渭分明。
韓牧之拽著韁繩將馬停在王府院外的時候,已是黃昏光景,殘陽在西邊的天幕上鋪開,半邊都是彤彤的橘紅,他還沒來得及打量眼前這座貴胄府邸,就被高出院牆外那顆樹木引去了目光。
那是一顆多年的樟木,枝幹粗細和女子細腰相當,枝繁葉茂長勢良好,想是主人家精心培栽過。深碧的圓滑葉片上頭一層厚厚的天然蠟質,被橘紅的餘暉一描,鍍上一層剔透的流光,某些角度上,還能看見泛出的彩色光暈。樟木在靜謐的黃昏裡迎風而立,透著一股歲月靜好又樸實無華的美感。
門口的守衛看著那輛馬車停在門口,駕車的少年跳下去,將簾子掀開,不由心道好大的派頭。緊接著裡頭鑽出一個人來,胳膊上還抱著一個,右邊的守門愣了一會,才認出那個短毛的白髮怪人,是自家小王爺,霎時大喜過望,撒腿就往門內跑,大喊著叫道:“管家,小小,小王爺回來啦——”
剩下那個則是幾步奔下臺階,本就細長的眼皮更是笑得只剩一條縫,迎上來,見自家王爺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可給人的感覺卻大不一樣了。
他也不敢肆無忌憚的盯著主子看,便垂下目光,正待說兩句恭迎的話,卻看清了王爺抱著那人的面孔,正是幾條街開外的顧大人,只見他面色灰白氣息孱弱,有進氣沒出氣的模樣,不由就有些心驚,心道怎的弄成這幅模樣回來了,嘴上卻笑意滿滿道:“王爺回來啦,老王爺一直盼著您哪。”
趙子衿抱著人下車,一句話都不想說,抬腳就往門口走。容梓從車裡鑽出來,也是一副大難不死的虛弱模樣,韓牧之心疼不已,揹著車轅將人背起來,跟在趙子衿後頭攆。
熟料趙子衿突然轉身,對著韓牧之道:“牧之,馬車裡的竹節筒,幫我拿進來。”
韓牧之有些懵,容梓卻瞬間就反應過來,記起那玩意兒是他趕到知府衙門的時候,趙子衿寸步不離背上身上的大竹節,裡頭封著什麼東西。他心思靈慧,只是稍微轉了轉腦子,就隱約猜出那應該是顧惲的藥,笑著道聲好,晃了晃腿,韓牧之便揹著人折回了馬車。
趙子衿剛到門口,就見第一道院門口迅雷不及掩耳的竄出一條人影來,細瘦的身子炮彈一樣向他彈過來,伴著驚天動地的埋怨:“王爺,你可算回來了,顧大人……”
最後一個“呢”字戛然而止,那小廝飛竄的身形前衝著,見鬼似的瞪著門口,眼睛睜得大大的,一時受驚的忘了踏步,腿腳一扭,直接五體投地撲在了地上,語無倫次道:“王爺,大人他、他這是…怎麼了?”
趙子衿已經很久沒見過趙全了,這小個子好像長高了些,嗓音有些發沉,不似之前那般清脆,輪廓也開始現出男人的英氣來,一雙圓眼卻依舊清澈見底,透著天真和機靈,十分討人喜歡,此刻望過來的目光,欣喜中暗含訝異擔憂,趙子衿難免有些心酸。
顧惲昏迷的日子裡,趙子衿不想和人說話,便一個勁兒的回憶往事,想多了,心裡酸甜苦澀,記著顧惲的好,更恨他的歹,憋屈難受的忍不住了,就只能背地裡發狠,等他醒了,要怎麼剜掉他一身的彎彎繞繞的狐狸心思,□成乖巧聽話的小兔子,教他不敢再揹著自己暗自算計,將小命給搭進去。
偶爾,他也會想起身邊的人,諸如雙親,諸如趙全,想的多了才發現這些年,對這些人,良多虧欠,便想著以後,要對他們上心些。
趙子衿擠出一個很淺的笑臉,邊走邊道:“他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