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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的逐浪紙上,赫然是一首七言律詩。
“野色滄江思不窮,登臨傑閣倚虛空。雲山兩岸傷心裡,雨雪孤城淚眼中。病後生涯同落木,亂來身計逐飄蓬。天涯兄弟分攜苦,明日扁舟聽曉風。”
“雲山兩岸傷心裡,雨雪孤城淚眼中,病後生涯同落木,亂來身計逐飄蓬……哼哼,好一副不甘不願的模樣啊。”
夏臨軒將手中詩稿向桌上一扔,目光看向十步遠外跪著的錢雁南,冷森森問道:“你是蒲秋苔的舊友,如今又在京中任職,他可曾走過你的門路?如實稟報,朕不怪你。”
錢雁南就覺著身上一哆嗦,他剛剛就在疑惑,這分明是蒲秋苔上京時和兄弟分別的詩稿,怎麼會到了皇上手中?
此時忽聽夏臨軒問話,於是再不敢多想,連忙伏地道:“回皇上,秋苔曾寫過四首詩求臣轉贈京中老大人們替他求情,除此之外,再無別物。”
“四首詩?”
夏臨軒挑了挑眉毛,好笑道:“果然是個書呆子,從沒聽說過走門路竟然用詩詞的,他真以為他是名滿天下的才子,詩句便可一字千金麼?”一邊說著,他便懶懶向後倚在了椅背上,淡淡道:“都是哪四首詩?念來給朕聽聽。”
☆、第二章
錢雁南心下默然,蒲秋苔走的門路都是慶朝舊臣,對於這些人,身無長物的故友也只有那支生花妙筆能夠打動人心了。
此時聽夏臨軒讓自己背詩,錢雁南心中便是一動,暗道若是皇上真知曉了秋苔的心意,憐他一片赤子之心,成全了他的名節,豈不是好?
想到此處,不由來了精神,立刻聲情並茂的背誦道:“平生蹤跡盡由天,世事浮名總棄捐。不召豈能逃聖代,無官敢即傲高眠。匹夫志在何難奪,君相恩深自見憐。記送鐵崖詩句好:‘白衣宣至白衣還。’皇上,這是其中一首,還有……”
錢雁南不等說完,就見夏臨軒揮了揮手,於是他連忙住口。
夏臨軒好半天也沒有說話,御書房內鴉雀無聲,正當錢雁南心中希望不斷擴大,以為蒲秋苔這首用小心翼翼的口吻婉轉表達出不願出仕心思的詩作打動了少年天子時,卻見他抬起頭,漠然問道:“蒲秋苔何日能到京城?朕夏日裡便召他出仕為官,他拖到如今冬雪飄落,還想拖到什麼時候?”
錢雁南那顆吊在嗓子眼裡的心猛然就“啪嘰”一下落回肚子裡,摔成了好幾瓣。
很明顯,皇上並沒有被這首詩打動,看樣子更不會收回成命,放過蒲秋苔,以成全他不叛故國的大節名聲。
“回皇上,此前已在途中,想必這幾天便可以到京。”錢雁南恭敬的回答。
夏臨軒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兒方沉聲道:“行了,你退下吧。”
直到錢雁南退出許久,小貝子偷偷覷著皇帝主子的面色,卻見他面上浮起幾縷溫柔,目光注視著窗前一盆冬青,好半晌方站起身,慢慢踱到那盆冬青的面前,喃喃自語道:“老先生,朕明白你的苦心,也明白你心懷故國,確是不願出仕。只可惜,你聲名太過,朕是絕不能讓你白衣宣至白衣還的。為了大名江山永固,千秋萬代,朕也只能犧牲你的名聲風骨了。”
聽到這番自語的小貝子不由得大吃一驚,自己這位主子是最無情殘酷的人,便是對待後宮的娘娘們,也從未見他露出過這樣溫柔的神色。此時卻對一名頑固不化的讀書人說出這樣的話,雖然只是自語,卻也差點兒驚飛了小貝子的三魂六魄。
夏臨軒轉過身,看到心腹太監臉上尚未及掩去的驚訝之色,微微一笑道:“你定是奇怪朕為何會對一個冥頑不靈的讀書人如此優容是麼?”
他回到御案後,看一眼桌上那篇詩稿,嘆了口氣道:“用‘千古艱難惟一死’做藉口苟活的人朕見多了,似錢雁南等識時務的俊傑朕也見得不少。風骨錚錚寧死不降的也大有人在。然而似他這般,滿心求死,卻因顧念雙親而痛苦存活的,朕倒是見得不多。朕只覺著這樣人,比那些不顧家人捨身盡忠的,要有人情味兒的多。尤其這兩首詩情感真摯,心酸處,竟是連朕也不能不動容啊。”
說到這裡,殘忍的天子竟輕輕搖頭,沉聲道:“明明滿腔憂憤,卻要小心哀求,人生之悲苦,莫過於此,唉!也是可嘆可憐。”
話音落,卻是話鋒一轉,挑眉道:“只不過,朕不能憐他。小貝子,你把謝雲傳來,代朕擬一道旨意,蒲秋苔到京後,封他為國子監祭酒,朕……就不見他了。”
小貝子心想乖乖隆地咚,這人到底有什麼能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