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莫言惱也不是、羞也不是,憋了半天掙不出一句話來,險些要握住了拳頭。
雲想衣卻又笑,眉目間嫣然如畫:“莫要生氣,說著玩的,其實……我心裡歡喜得很。”歪著腦袋自己思量,絮絮地道著,“我有個弟弟,那時也和你一般大,小孩子生性,逗逗他就生氣,兇巴巴的……”他笑著,那樣的神情卻是淒厲,顫抖著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撫摸莫言的臉,還未觸著,便痙攣地縮了回來,只是一嘆,“真的……嗯,有點點象他……”
風過花陰,宛然裡暗香無跡尋覓。
莫言嘴巴動了動,還是將頭扭開了。
雲想衣半抱七絃,倚在窗下,低低地弄著那調。宛如花開的聲響、嚶嚶噥噥,斜風在商角上轉了兩三闕,吟著楊柳下燕子的歌。他和著弦上的調,細細地哼著江南岸邊的小曲,幽幽如夢裡。
卷十 雁字回時 月上西樓
那年的雨總下個沒完,苑子裡的藤草發了瘋似地長,淹過了階外的白花,花落時也不知歸處。青苔慢慢地爬上了窗子,一片班駁的綠。
門外的竹簾舊了,缺了個小小的口子,漏了風月。荒蕪的味道在空氣中蔓延,手指尖上落滿了塵埃,幾乎挑不起琴絃,他總在日落時分撥弄著參差的音色,淺歌低唱、斜陽晚桑,人也一天一天地老去、老去,憶不得繁華。
除開那個送飯的白頭宮女,只莫言偶爾過往,常是坐得遠遠地瞧他,話也不多,瑣瑣一兩句,道些外頭的事體,方知今夕何年。衛妃的兒子滿了週歲,昭帝甚寵之,立為太子,開宗廟,宴群臣,極奢極華,莫言說的時候,眉色飛舞,雲想衣低了頭,聽著竟覺得生疏。
那時已是夏了。
夜裡下了雨,也不知是入夏的第幾回了。風搖雲傾,樹枝抽得窗格子梭梭地聲響,窗紗都爛了。重重的“吧嗒”一聲,竹簾子落了下來,被風捲落到廊外,外頭的泥濘濺了進來。那一記驚雷滾滾而來,金鼓震響、狂濤亂卷,天也缺了一角子。
莫言冒著雨跑了過來,屋子裡黑乎乎地瞧不著什麼。倏然閃電如劍,劈開夜色的深沉,照見牆角處縮著的人,宛如陷阱中驚恐的獸。莫言呆了一下,緩緩地走近他。
雲想衣把身子蜷成一團球,哆哆嗦嗦地咬著手指頭,把指甲都咬下來了,血糊糊地一片,也不覺得疼,只是驚恐地睜大了眼睛、死死地瞪著莫言,他的眼底血絲濃濃。
又是一記雷,屋簷欲傾。
雲想衣的嘴巴張了一下,莫言似乎聽見了他的聲音,短促而尖利的叫喊,被雷聲淹沒了,留著絕望的悲涼,在空氣中瀰漫成災。
莫言慢慢地抱住了雲想衣,用手繞過他的肩膀,把他整個整個包圍起來。他的身子是如此地冰冷而瘦弱,顫抖著就要凋零。拉住了雲想衣的手,自然地就把他的頭靠在胸口上。雲想衣胡亂地啃咬著,咬得莫言的胸口一陣一陣地痛。
雷過後,夜雨淅淅瀝瀝地下著,摩挲著闌干外的青石,似粗澀又似溫柔。
“……想衣、想衣,跟我走吧。” 莫言的聲音細碎如雨,低低地說著,“我帶你離開皇宮內院,找一個安靜的地方,我來照顧你,好嗎?”
雲想衣痴了一般,脆弱地仰起臉,呆呆地望著莫言。黑夜中,看不見他眼眸的底色,茫然的一汪水。
“皇上已經不再理會你了,你就是死了、爛在這裡,也沒有人會管。”莫言緊緊地抱著他,輕輕地象是在哄著他,“我知道你一定受過很多苦,可是沒關係、沒關係的,只要我們離開這裡,什麼都可以忘記的,想衣,我、我……沒有錢、也沒有權勢,可是我會對你好的,跟我走吧,你想去哪裡呢?”
少年的神情有點兒固執,模糊的黑暗中,淡淡的青澀依舊在少年的眼睛裡,卻是鮮明而激烈的。雲想衣尋思著恍惚熟稔,輾轉間卻又惘然,眼淚終是流了下來。
莫言偷偷地吻了他的頭髮,小小聲地喚他的名子:“想衣、想衣……跟我走吧,我會對你好的。”他反反覆覆地說著,“真的、真的……”
“好疼……”雲想衣摸索著向他伸出了手,宛如敲碎在雨中的呢喃,“好疼好疼呢……”。手上滿是血。
夜雨闌珊,隔窗下的白花重了幾分,作盡那番冷豔寒香的風情,總無人省得。
——
次日晚些時分,黃昏的顏色漫過了樹梢頭,幾隻夏蟲躲藏在石縫中“唧咕”地叫個不停。
莫言輕輕地將雲想衣從牆角里抱起。雲想衣迷迷糊糊地搖著頭,眼睛斜斜地瞥了過來,溼漉漉的,就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