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發突然,兩邊的軍隊大驚過後皆已是群情激奮,沸騰起來。秦軍認為自己受了辱,恨不得立即撲上去把嬴趙砍成幾段。嬴趙身後的軍士們也紛紛舉起了弓箭利矢,蓄勢待發。
一群沉不住氣的匹夫,嬴秦在心內冷笑著暗貶道。 他並未去理會,只是抬袖,長劍格住嬴趙手中利刃————料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
“就憑你也想要殺了我麼。”
他冰冷地、緩慢地問對面的人道,略略揚起嘴角,故意露出一個譏誚的微笑。
嬴趙其人,愈來愈衝動了,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在我趙國的土地上,我想殺誰就殺誰。”嬴趙咬著牙,依舊笑吟吟地說,努力想將劍落下去,刺進他的胸口。
“你真是瘋了,”嬴秦不禁有些輕蔑地徐徐道:“如果不是從剛才開始就準備著要隨時攻擊我的話,這種速度你是做不到的。明鬥鬥不過就來突襲,的確是你的風範,不過,你招數未免也太差了點。”
他說著,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將劍鋒壓過去一些,保持著自己在這場相持裡的優勢。兩人手中的利器在夕照下反射出凜凜銀光,嬴趙的招式依然嫻熟,可惜力道並不如從前。
“怎麼話說,”那人臉上的笑意更盛,“你的另一隻手不也一直抓著劍柄嗎?”
“那只是因為預料到你會發瘋,才提前做好防範罷了。”嬴秦一頓,接著方似笑非笑,語氣涼薄地道,“我不像你,喜歡跟人私鬥以爭勝負,這種行為愚蠢又沒意義。”
遠處的高臺上有雁成群掠過,破空傳來數聲零散的孤鳴,悠長悽切,哀哀不絕,在這風雲湧動的薄暮中使人心生愁緒。嬴秦說完,就隔著兩把劍看其後嬴趙的臉,那人咬了咬唇,似乎在掂量著什麼,接著,架在腕上的力道忽地撤去了。
“那好,那我就同你兩軍對陣,一決高下。”
嬴趙似乎真的有些昏了頭,昂然地朗聲這麼笑道,乾脆地收回了劍,插入鞘中,然後毫不畏懼地抬眼直視他。那雙深褐色的眸子明亮異常,漂亮得彷彿某種珍貴的礦石,他的目光銳利好似鷹隼————可是不,鷹隼又怎麼能用來形容他呢,那原本只是他的獵物。
他是喜食鷹肉的玄鳥,性情暴戾,居於平頂山之巔。
當時的嬴秦揮一揮袖,下令列陣,心裡卻只是覺得好笑。明明是屢戰屢敗的將死之人,還談什麼一決高下呢?嬴趙所能夠做的,不過是,束手就擒而已。
到時候,他頗為陰暗地想,到時候一定要讓他千百倍地嘗受到,如今營地在自己眼皮下被奪去的,恥辱不甘的滋味。
可是他始終未曾覺察到,那一刻的嬴趙,未免胸有成竹的,太過頭了。
☆、【二】
“放箭!”
嬴趙胡服打扮,站在丘陵之上,長靴短襦,青絲綁成一束垂在頸後。風帶著些腥甜的氣息徐徐拂過,他淺灰的影子被無限地拉長,投在他腳下光禿的荒巖上,他意氣風發地微笑著,俯視其下的煉獄般的景象。那一枝枝青銅的箭羽,是怎樣釘穿一具具柔軟的肉體,殷赤的鮮血是怎樣隨著生命不可逆轉的迅速流逝而去,染紅了這片貧瘠的土地。絕望的慘叫此起彼伏地響著,不斷地有人中箭,不斷地有人死去。那些倖存的、負傷的、臨死的人們神經質般地顫抖著,逃竄著,企圖掙脫這個天然的牢籠,嬴秦也掛彩了,他瞧得分明。相隔著一段距離迢迢凝視,忙亂地尋找著這條山谷出口的人群內,那個向來生殺予奪威傾天下的男人,一襲黑衣的身影格外顯眼,他用手按著左肩,在馬上微微地躬著身子。
一定很痛苦吧,思及此處,嬴趙輕笑起來。就這麼遠遠地望著他,彷彿連許多年前早就拋棄漫滅掉的誓言也記起來了似的。雖然最開始藉著些許酒意慷慨激昂地彼此許了諾,不過他從來不認為誓言這種東西會有哪怕半點約束力。
那種已經發濫了的,迂腐而毫無作用的約定。
“收起你們的弓弩!從兩邊包抄下去,爭取全殲秦軍!”
大將軍李牧如此下令道,傳令官響亮地重複著,一遍又一遍。趙兵們紛紛從枯黃的草叢中立起,一股腦兒朝山谷裡的秦軍俯衝過去。短兵相接,山嶽震撼,嬴趙驟然拔出了腰側嵌著金絲幾何紋的佩劍,天色很晏了,黑夜即將降臨,今晚,註定會迎來闊別已久的勝利。
闊別已久的……
秦王下詔滅六國,威震宇內,兵出函谷,趙首當其衝。就連嬴趙自己也不清楚,耗盡全力地阻止他一統天下的兵鋒,這樣下去還能撐多久,十年?五年?抑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