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懶得去想,不能輸,只是不斷地告誡自己不能輸,雖然早就輸得一敗塗地。他常常會感到十分不甘心,明明是傳承了相同血脈的人,為什麼竟會有這樣,不同的命運呢?
如果不是李牧極擅用兵謀略純熟替他策劃,這一次連肥累,怕是也會又落入嬴秦手內吧。
李牧的謀略,就連嬴秦這種自詡多智的人也被狠狠地算了一回。
當初他抄了秦營,得了許多輜重,又估算好嬴秦趕回救援的時間,就故意留下主力,掐著點領一支不算精銳的軍隊去正面迎著,不偏不倚,薄暮時分正好撞上嬴秦風塵僕僕地趕回來,那人一身黑衣,騎在馬上,墨底金紋戰袍迎風獵獵飄揚仿若捲雲,還是那副刻薄晦氣模樣,神情陰沉無比,緊拽韁繩,他看得出來,隱隱有著幾分怒意。
見了面一番唇槍舌戰,嬴秦少不得冷語相嘲,說得他心內也騰起怒火,兩人免不了一場惡鬥。
秦軍勇猛善戰,兩邊使弓弩手壓住陣腳,箭雨飛墜,中間高大的戰車放出來碾壓衝殺,廝喊聲響徹天漢。不出所料,他那一支趙軍很快就被打得潰敗不堪,連他本人身上也留下了幾道輕傷,血流出來粘住了衣服,凝結成一塊詭異的紅褐。戰場之上,千人之中,他回首時正見長天寥落,丘巒起伏萬頃黃沙,嬴秦一襲黑衣,抱起手,輕蔑地冷笑著,昂昂然好一副未來帝王的模樣。
這真是個驕傲的人————還好嬴趙憤憤之時並未忘了要做的事,他那時領著剩下為數不多的趙兵,佯作潰逃狀,向兩座丘陵之間奔去。那有一處山谷,李牧領著主力部隊在兩邊的黃土坡上埋伏。嬴趙本來有些擔心,擔心嬴秦看出是計,不會跟上前來,卻沒想到嬴秦只是一個勁地往這邊趕,路上還吩咐士兵不斷放箭,一副不將他斬盡殺絕決不罷休的架勢。
令人驚異的仇恨,嬴趙突然覺得有些想笑,無非就是一個兵力甚少的大營而已,嬴秦還真是注重自己的顏面。他縱馬率先馳入山谷深處,蹄聲匆匆踏過那即將染血的,荊棘滿布的蘼蕪的黃泉道,早有人守在一旁,將他和那些倖存的傷兵接了上去。不久之後嬴秦趕到,看前方一片空蕩無人,大概恍然悟到是計,正要迅速撤離,一聲梆子響,兩面土坡上的趙兵端起弓弩來,好戲開場。
嬴趙站在巨石之上遙望,天穹廣闊,籠罩著這迷夢一場。嬴秦,嬴秦有多想弄死他他知道,就像他多想殺了嬴秦一樣。怎麼會不明白呢?他們本出自一門,雖歷經百年血緣早已淡薄,但按輩分排起來還是族兄弟的遠親,彼此的心思自然格外好猜。
族兄弟……嬴趙頓然轉身,看著那人顰眉的模樣,看著山谷中飄搖的,繡著秦字的玄鳥旌旗。那紋路和自己身邊趙軍青旗上的多麼相像。玄鳥,黑色的鳥,他們二人共同的圖騰,像他也像他,那人一襲黑衣,揚鞭驅馬追趕他時姿態翩然如同玄鳥張開了它黑色的長翼。
性情暴戾的玄鳥啊,它居於雪亮的萬千白刃所堆扎而成的高山之顛,冷漠兇狠地昂起了首,正傲岸地睥睨這這個天下。
但現在他可不是任他魚肉的獵物,嬴趙思及此處,不禁俯首下望,秦軍大約只有倉皇四顧的份了,他忍不住要去提醒一下他,提醒他他目前的處境,提醒他自己還沒有那麼脆弱瀕死,尚能披掛戎裝縱橫沙場,提醒他……
算了,當初的誓言,大約連他也忘了個乾淨吧。
“一個秦人可都不要放走!”
那會兒與此刻,時間似乎發生了微妙的交錯與重複,不過局面不盡相同。現在的他只是拔出劍,如此朗聲吩咐道,言語裡甚至還含著一絲笑意。天光慢慢地暗了下來,最後一抹晚霞也終是徐徐褪去了顏色,消失在慘白無垠的天際。遼闊的蒼穹由最初澄澈的淺藍漸漸轉為幽漆的深黑。夜鳥悽號,星辰盡現。又一臺廝殺帷幕,緩緩拉開。
之前一陣亂箭過後,秦軍死傷慘重。趙兵們撲進谷中,便是一場混亂的屠戮,吶喊聲,砍斫聲,在慘白月光照耀下的山谷裡迴盪。嬴趙身先士卒,奮力衝殺馳騁於亂陣之內,即使被刺中數回也絲毫沒有退縮之意。無奈秦軍在數量和士氣上都有優勢,即使趙軍悍勇精於騎射天下聞名,將秦軍牢牢困在此處,然自損也還是頗為嚴重。秦軍最後幾被全殲,同時人數比他們少得多的趙軍,也所餘無幾。
來時浩浩蕩蕩,去時孤孤寂寂。
所以等到最終,在一片亂戰中身負重傷的嬴秦手持單劍,渾身是血地帶著僅剩下的寥寥數百人,硬是突出重圍,又按原路殺了出去時,嬴趙身邊,竟沒有多少兵力能夠追上攔住他。就連嬴趙本人也在相搏中受傷,左臂舊創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