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叔叔,別離開我,我只剩下你一個人了。”少年緊緊地揪住他胸前的衣服,洛橫舟知道,他有多害怕,對自己的依賴就有多深。
於是他鄭重地應下了。
只是他沒有意識到,這份依賴裡隱藏著少年怎樣的一份情感。
林花謝了春紅,又一年匆匆來臨。洛橫舟教齊雲習武,顧微言鑽研醫學,日子便那麼一天天過去了,只是那一份變了味道的情感隨著時間慢慢發酵,誰也無法預料,誰也無法控制。
洛橫舟對顧微言太好,這是一種竭盡所能的付出,這種付出介於長輩與情人之間,已然模糊了界限,到頭來連洛橫舟自己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以一種什麼心態在對待顧微言。
他很喜歡顧微言,卻又透過他尋找著記憶深處的影子,過去與現在,回憶與現實,模糊了他的心,一切都變得不受控制。
那一個祭夜,他喝了酒,又夢到了陸依晴,依稀是她少女時期的樣子,嘴角的梨渦盛滿了甜蜜與天真。他想告訴她,讓她放心,自己會把言兒好好地帶大,還想告訴她,他……很想念她……鬼使神差,吻上了她的唇。
真實的觸感讓他陡然間從醉夢中清醒,身下是顧微言瘦弱單薄的身體,他的瞳中盈滿水霧,是一種羞澀的憧憬。
洛橫舟如遭電殛,僵硬地放開了他。他側坐在床沿,頭痛欲裂,語無倫次地向顧微言解釋道歉。
顧微言坐在床頭,泛紅的臉頰逐漸褪盡血色,漆黑的頭髮垂在臉側,掩住了他的神色。年幼時那段黑暗醜陋的經歷讓他極其厭惡與人身體接觸,唯有洛橫舟。他沉溺於洛橫舟的溫暖的懷抱,沉溺於他明朗的眉眼,沉溺於他每一個爽朗坦蕩的笑,每一句簡單醇厚的問候。對外界的抗拒和疏離讓他越來越無法抗拒這個溫暖的來源,倘若用這樣一種方法可以留住這一份溫暖,他完全無法拒絕。
然而洛橫舟跟他說,他弄錯了。
跟他說對不起。
顧微言有些茫然,洛橫舟弄錯了,弄錯誰了?為什麼要跟他說對不起?
他呆呆地坐著,眼神茫然無措,猶如舒展開來的一隻刺蝟,縱使有萬千根刺防備,卻傻乎乎地向人露出柔軟肚子。
洛橫舟沒有想到,自己竟成了這隻傻刺蝟毫無防備時射向他肚子的一枝利箭。
顧微言想明白了:“你對我好,就是因為我娘?”
洛橫舟臉埋入粗糙的手掌中:“不、不全是,我也很喜歡言兒,想要照顧你……”他說不下去,也不敢看顧微言。
人的感情從來也不是那樣簡單純粹的,絲絲縷縷分得那般清楚透徹。洛橫舟一個五大三粗的武人,從來都沒想過要去分清楚。猝不及防之下,只覺得深深的羞愧。
哪知顧微言揉了揉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對洛橫舟說:“沒有關係。不管是因為誰,也沒有關係。”他渴望這一份溫暖和關懷,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只要洛橫舟仍然對他好,只要仍然能在一起,他都能接受。
哪怕他仍然做自己的洛叔叔。
少年人傻得可憐可愛,他以為感情能收放自如,踏出去了還能再收回來。
然而朝夕相對,又怎麼能當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洛橫舟無法坦然地面對彼此,一想到自己下意識地在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身上找另一個人的影子,就覺得罪惡感頓生。兩人被這樣一種怪異而難解的感情折磨得心力交瘁。
終於在一個雨夜,洛橫舟悄悄地離開了。
顧微言望著黢黑的夜空,這樣一個沒有星月的暗夜,那人的身影消失得徹徹底底。
連最後一個愛他的人都離開了。
他聽到自己胸膛裡有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他的心死了。
從此,他成了一個沒有心的人。
洛橫舟離開的第三年,顧微言醫術超絕的盛名漸漸被傳開,向他求醫的人日益漸盛。同他造詣極高的醫術一同盛傳的,是他的自私刻薄、冷酷無情。
他們從來不曾想過,命運有時候會殘忍到什麼地步,又會如何殘忍地改變一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眉間雪(一)
今年南方的雪來得特別早,還沒進入臘月,天上已經稀稀落落飄起了雪花。輕柔的雪如玉蝶蹁躚,隨著風打著旋飄落,不多時,地上便積起了稀薄的雪色。
一輛馬車從官道上慢悠悠地駛來,天寒地凍,拉車的馬粗大的鼻孔中直冒白霧,駕駛著車的青年,一身青灰色的冬衣,勾勒出矯健的身形,他頭上戴著斗笠,壓得極地,乍一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