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卻不明白。
“聽著,那並不是不能治好的傷。過個半年,尋常用著,就不會有什麼兩樣……再過個一兩年,也許三四年,只要找到好的大夫,只要……”
究竟是我看錯了,還是他的眼白,真的泛起了紅光。“萬一的萬一……你還是你,不會變。就算不相信自己,蘇鵲,還有我呢……看不見麼,還有我在這裡?”
……
是啊。
我看見了。
有個人怕我因為小小的手傷一時想不開去,情急的賭咒,發下關於一輩子的宏誓。
他說,即使要養個廢人,也甘之如飴。
……
臉頰乾涸的地方,又再度溼潤起來。
聽見麼……
母親。
我等了一輩子的母親,我和您的命運,總不一樣。
石上花。
石上生花。
花開天成,花凋無聲。
我明白,在過去和未來的悠悠長河中,無論人的意志,都會有無窮無盡的假意虛存——可至少這一刻的真心……
是能夠相信的罷。
一線珠聯
淚水還是無聲無息的往下流。
雖然停止了抽搭,也不再那麼傷心,不知道為何眼前卻越發的模糊,洶湧的情緒波動像奔騰著匯進江海的河流,漫天水光氾濫,怎樣也無法停止。
好比打破的茶杯,會失去盛裝的能力。
“人怎麼能有這麼多的水……”聽見景元覺半晌沉默後,帶著疑惑的嘆息。他拇指的指腹輕輕擦過的地方,不到片刻又會溼漉漉,再擦,再溼,於是又換了唇來吮,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
“舌頭要麻了。”
他苦笑。
這句話提醒了我。僵坐片刻後,從昏天黑地中闖出一絲明亮來,稍掙出他的胳膊。扭頭去抽鼻子,已經堵得不存半點通氣,“牛皮泥……”
“嗯?”
“牛泥生上了。”
“……”
嗡聲嗡氣的,是不曉得在說什麼。於是我不再說了。
那頭靜了一會,似乎在思索。期間只聽見我不時抽氣的聲音,迴響在別無他人的房間裡,頻率慢慢降低,略略有些寂寞。
忽然景元覺低頭在自己胸膛上抹了一把,望著手心,一時張口結舌,“真是的……這可是龍袍。”
這樣也能明白啊。
我的聲音小了開去,“泥有吶麼多件……”
“……好。”
此人經歷片刻的人神交戰,決定不再追究。手在腿上迅速擦了擦,又不帶嫌隙的伸過來,“我帶你去洗洗。”
重華宮,清沐殿。
裡頭有座常年注滿了溫湯的方池,供天子沐浴。據說山上引流下來的溫泉,都會先灌到這裡重新燒熱,然後再經由不同的渠道,流向宮內各個殿閣的浴池。
“傳聞真龍天子用過的水,可以給各宮的凡人,帶來上天的福祉。”
景元覺脫下他那件水漬斑斑的外衣,隨手拋在漢白玉的地面上,落成暈黃的一堆。“可笑麼?”
我搖搖頭。
眼皮這會兒已經腫得老高,勉強睜開一條縫,在霧氣蒸騰的浴室裡,視線也一片模糊。鼻子堵得要命,嗓子也澀得緊……江河氾濫的後果就是如此。
“其實我洗過的水,也不過就是洗過的水罷了。”
景元覺嘲諷的嘆了一句。
高大的身形緩緩穿過霧氣走過來,像雲海裡恍然現身的謫仙。不著一縷的謫仙。我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只愣愣的看著。看他到了近前,赤足在身邊蹲下,纖長的手指伸向胸前。
右手仍然紅腫,左手被瓷片割了不少的口子,方才經過包紮,又成一隻可笑的白粽,權做了擺設。
景元覺小心的把髒皺的外衣剝掉,袖管退出去,不碰到傷口。動作間看到他手臂肩頭,幾處牙印還帶著新鮮的血痕,不免帶了莫大的愧疚,“……唔堯的?”
他嗯了一聲,手移到了腰間,專注在解開衣帶上。
“包欠……”
景元覺稍停了動作,卻沒有抬頭。“別睜著兩隻桃子眼這樣悶聲悶氣的說話……我怕會忍不住。”
他拉開了衣帶最後一環結。悉悉索索的聲音過後,便坦誠相見。
“過來。”
景元覺站在池裡向我輕輕招手。淺碧色的濁湯恰好沒到他的腰間,露出半身醇蜜似的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