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
這位君主搖頭坦誠,卻沒有無知者應當的謙虛。他僅是抿唇蹙眉,五指成扒攬上我的頭髮,思索片刻,很快露出篤定的笑容,“總之就是這樣的吧。白天,在一個鍋裡吃飯,晚上,在一張床上睡覺,早晨,一齊起來,互相梳頭,便也用不著照鏡子……”
……這個高閣裡生長的傻瓜。
書裡,人家那是結髮的夫妻,炊同灶,寢同枕,俯首挽發,仰首畫眉。你從哪裡見過兩個年輕力壯的男人,這般顛倒?
“笑什麼?不許笑。”
景元覺凶神惡霸的瞪了一眼,大概見了我的悶笑,對方才白痴的言論有所自知,於是,現出了惱火的尾巴。
“我說的不對,你倒說說,你家是怎樣生活?”
他用力扯了下我的臉,痛得我抖了一下,笑也笑不出了。
“……那時才幾歲,哪有什麼印象。”
“哦。”
他倒沒有再問下去。
幸好。問的話我也答不出。
午膳後到昌平殿。
那裡如往日這時辰一樣,殿裡熱鬧活躍,甚至比起以前連輪值也會缺人時的蕭條,可謂熙熙攘攘。
進門前我抱著袖管站在外頭數了數,三個,五個……七個。一個月不曾來報到,往常的清閒衙門竟多了七個不認識的新人。想來莫非不是清水衙門突然發了橫財,就是三省權力的重心,稍稍發生了傾斜?
“蘇……侍郎?”
進去時遇見原先的上司李澄光端著茶盞出來倒水,一見著我仿似見鬼般瞪大了眼睛,“蘇侍郎……這麼快身子就大好了?”
瞧瞧,這什麼話。
“多謝李大人記掛。一點小傷,耽誤許多差事,到底養得差不多了。”我拱了一個揖,眼神盯著他手中奉的墨菊茶壺走,“老大人在呢?”
得了肯定的答覆,客套幾句,越過他。
付老爺子茶足飯飽,在藤椅上閉目假寐。這是他一天之中最逍遙的時刻,可今日我沒有太多的閒心,直接去喚他,“付老大人。”
“哎呦呦!這是誰啊——”
老爺子睜開眼睛坐起就嚷,聲音洪亮,中氣十足,“我的小侍郎啊,真的是我的小侍郎?走兩步,轉個圈,哎,坐下,給老頭子好好看看!”
我乖巧的完成了他的要求,讓他滿意。
他也確實很滿意。
老頭子拉著我的手,老淚盈眶,“小蘇啊,我還以為再也見不著你了……你說我老頭子一把歲數了,黃土都埋到嗓子眼的人,你才多大點的人,你怎麼還能這麼嚇我呢……”
我知道景元覺硬扣在我頭上的功績有多大。也知道如今每一分看來的病弱,都是我高冠上閃閃發光的苦勞。但是這個老頭子配合的戲演得,也太酸了。
他明明什麼都知道。也許在某個地方,他已經深刻的反省過之前的錯誤押注。因為我是個為了景元覺的疆土不惜對抗群臣、犧牲自個性命的呆子,雖贏得一時交相稱讚的口碑,卻不知輕重、鋒芒太露,完全毀了他心目中那個所謂“前途無量”的認知。
是不是這樣,老狐狸?
虛偽的周旋幾句過後,接了中書令大人親手倒的熱茶,說得又是感動又是難過。“老大人,蘇鵲不是成心的。之前為了假和親的事情,還忤了您老人家的意,在庭上頂撞您,真是罪該萬死……”
其實那是沒有的事。別人批判和親誤國的時候,老頭子從頭到尾沒有為所謂的天朝尊顏出過面,但話不能這樣說。
“唉……”
付梓基瞥來一眼,垂下眼皮,眉角的皺褶一經展開,便露出更多的老人斑印,“終究是年輕人,藝高膽大,能做得下這麼大一樁謀劃……”
他重新躺回他的躺椅,發出似是感慨的嘆息。卻不知他每一句或真或假的喟嘆,會使別人生出多少複雜的情緒,又無法放在臉上。“小蘇啊,真是難為你了。”
“老大人哪的話?本是皇上的謀略,蘇鵲有個機會助力,是難得的榮幸。”我老實坐著,笑得謙虛有禮。
“不對。”
可惜這話說得不合他的意,老爺子在躺椅上眼睛撐開一條縫,瞅著鼻尖不住搖頭,“別人,哪有那麼大的本事?如今是皆大歡喜,可若是一招輸了,又不會有人出來說話,自個成了今日的李仲恭倒罷了,惠恬公主真的嫁過去也不論了,本來利於皇上的局勢,到了明年也未必達到……”
他眼珠子一翻,一口氣吹得鬍子翹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