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中困難的翻了個身,沉了下去,冒出一串嘟嘟的泡。像壓在水下隱晦的絮語。
我情知聚散是必然之事,早一日脫離這是非之地未嘗不是好事,然而事到臨頭,出口還是苦澀,“什麼時候?”
“惠恬公主的訂婚儀式之後吧。”他偏頭想了想,“宗正寺安排了我在宴上演奏,推不掉。”
然後,就是分別了麼。
只是不知道這一別,還有沒有相見之期。
“無論如何,遠遊天下是我此生所求,採風編冊是父親畢生所願,並無絲毫勉強。放不下的,惟有京中義父年邁,還有你而已。”
張之庭立在湖石之側,鵝冠儒衫,兩條羅漢眉臥如遠黛,一雙杏眼眸墨若點睛。他單掌向天,鄭重許下諾言。
“小鵲,雖天之涯然鴻雁達,定書信常通,不叫你牽掛。”
何其懇切,何其鑿鑿。
躬身埋首,我將他腰間晃歪的“秋魚”擺正,理了理掛下青色的垂絛。“此物看著精緻,似魚似龍的,應有驅邪護體之靈,遠行在外,隨身帶著便好。我居於京師,位極人臣,終日養尊處優的,倒是逢年過節時,有了一吊餘錢,會記得替你到千佛山燒柱高香,禱友平安。”
“……你呀。”
張之庭卻聞言長嘆一聲,半晌之後,肩上落了一掌,他方似笑非笑的望向我,“就是這改不掉的毛病,才叫人放不下心!”
此乃莫名指責。
可惜當我有意細問之時,他卻一個指頭按在唇上,笑而不答了。
送了張之庭出門。
回身穿三進,後院半月門下有一個人。
傍晚時分,日頭微微西斜。院內樹影婆娑,石子道兩旁精緻的花草,隨風萋萋搖首。那人粗布藍衣,男子皂帽下一對酒窩兒嬌柔挽起,擺了擺手。
仿若一塊石頭在心頭落了地,嗙噹一聲大響,卻未曾激起幾分波瀾。
我也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憂。
閘上本就不許他人輕入的後院洞門,信步走上前去,心中所藏深遠的擔憂,仍埋在肺腑之中,像是隨著呼吸的急促逐漸復甦,越叫人心驚肉跳——
“氤飛,是你嗎?”
雙十女子甜糯悅耳的聲音,突兀的發自絡腮鬍子之間,“二爺……十七給您捎了個好信。”
也罷。
它如同一頭隱藏的猛獸,總在夜半造訪,嘶吼著按爪於胸膛之上,咆哮著刨出主人的肝膽——使我自夢中驚醒,汗溼枕榻。
而睜眼時夢中血淋淋的身影尚在面前搖盪,總是熟悉的人臉,一會是瘦削蒼白,一會是凌亂紫青,來來去去……幾叫人發狂。
然而如今,卻是從噩夢中醒來的時刻——
雖然,它也許正是夢魘的具象。
“你說。”
“三日後,八月八。”蓬蓬的鬍子擋不住小姑娘眉宇眼梢的喜悅,她踮腳湊到我的耳邊,彷彿要和我分享閨中女子最珍貴最不可告人的秘密,“拍女兒紅時,青子咬。”
聽得分清。可還是忍不住去問,“……你說什麼?”
柳氤飛望著我笑。
她的手舉到頭頂,做了一個頭戴雲冠,流蘇遮面,不堪重負低頭的模樣。再含著笑,將右手橫到頸間,迅速有力的一拉。
——謝謝,如此生動的表現。
“具體計劃是什麼?”
柳氤飛的眼神已經帶了疑惑,她抿了抿唇,卻還是說了,“按宗正寺安排,賜婚儀式後筵席開始,羽衣樓會當眾獻藝……”
我一定是魔障了。
像是長久以來拉扯著的一根弦,在最後一點施加的勁道下“啪”一聲斷得乾乾淨淨,然後後挫的力道就直接打在臉上,眼前金星四冒。
“聞哥現在在哪裡?”
“這哪裡知道,主子的行蹤一向保密的。”排行十七的長夜莊殺手搖了搖手,疑惑中透出驚訝的眨著眼睛,“二爺,你的臉色不好,怎麼了?”
難道這種時刻,還指著粉面桃花麼。
“二爺……蘇大人?沒事吧?”她不依不饒的追著我,又掐上了我的手臂,“主子的吩咐,是讓你立即找個藉口稱病,好好待在府裡幾日,千萬不要出門。”
因為京中方寸之地,將要兵荒馬亂,血流成河嗎。
柳氤飛未曾等到我的反應,只得一口氣說下去,“事成之後,城中會有天燈升空,到時自有人為二爺接應——此前不到萬一,二爺不可擅自行動!”
柳氤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