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八日的傍晚。當時急惶惶奔到弘文殿,他那種複雜難明的表情,大概,是訝異中透著寬慰。那隨後糾葛不清的問話,隱約,是曖昧中藏著危險。可嘆後來一場情事,是生生死死如在夢中,卻不知緊密相貼的身體,裝著暗自相遠的心思……
不知他從何時知曉,知曉了多少。
不過用了迷藥也罷,派來了茫禪師也罷,那人的意思即便藏得極深,惟有這一條分明——可那又怎麼可能?
“你這是,又要拋下我?”
我問聞哥,他沒有回頭。真不敢相信……這個人,竟然故伎重演,又再一次在面對未知的前路時,拋下我。
他的身子顫了一顫,站直了,冷然笑出聲。
“我莫不是沒教過你,莫要別人一點的好,都要粉身去報。”
日光滲進破舊的窗紙,照亮昏暗的旋梯。
寺廟早課的鐘聲幽幽響起,渾不似經歷過血腥的夜晚。不知不覺間,竟耽擱了這麼長時間。再不下去,怕是趙七叔和二十一都要著急。
“我們早些下去吧。”
然而聞哥恍若未聞。我心裡急躁起來,伸手扶他,被他側身避過,再去抓,難免力氣用重。
“夠了,已經夠了!”他也再難忍耐,終於不顧身後的拉扯,甩開膀子,邁開步子邊下邊吼,“你想報恩是吧,你要做聖人是吧,非要跟著是吧?好,我告訴你,當年雪山下會救你,並不是一時心善,並不是因為看你可憐——”
這一夜終究到了頭。
“我知道的。”
“你……”他駭然回過頭來,一雙鳳目因為未得休息而血絲密佈,此刻陡然圓睜,更是恐怖。
也罷。有些話,本來寧肯爛在心裡,到老化作一抔塵土。可憐上了這座浮屠,便知今日不得善終。
“是因為蘇伯情急之下說出的那番話,因為……我是慶德侯幼子,是皇親國戚,因為我的身後是江南百縣舊部,因為我與朝中的周黨同樣有那不共戴天之仇,所以,才出手相救的吧?”
我看見聞哥毫無血色的臉一瞬煞白,薄薄的唇抖起來,像風中凌亂的秋葉。他頓了又頓,幾乎難以成聲,“你……你當時……你怎麼可能……”
“哥啊……”
我不忍說下去,又不能不說下去,“你忘了,我三歲被叫作神童,過目過耳不忘,雖然那時病的慘些,範師傅和你商量的幾句話,還是聽得分清。”
……就算聽不分清,事後這麼多年,想想,如何也能想通。
若然不是事有所圖,蘇伯活生生的一條性命,又怎會因為馬匹不夠的緣由,輕易就要斷送。
“你,”聞哥的臉色變幻,陰晴莫測,終於開口,卻森然不含溫度,“……不錯,我確是心存利用。這些年來,堂堂明王幹得總是播種小善,收穫忠誠的買賣,就連你,也不過是其中之一……”
我打斷他的話頭,“該下去了,不然他們等得急。”
他像是看講不清的呆子一樣看著我。彷彿我就該暴跳如雷,惡狠狠先扇一個巴掌,然後扭頭遠走高飛。
不,許是該直奔禁宮,邀功請賞吧。
一時不查,被我攏了腰,雙手把他往下推。“要有一個心存利用的人,那樣當寶貝似養上五年……”
“臨到事了,就一個勁地把人往外趕,恨不能一下子撇清界限,兩不相欠……”
“甚至到了生死關頭,說不通的地步,還要把當年那一時的常人心思拿出來,在老傷上撒把新鹽……”
“你說……那這個被利用的人,還有什麼好不甘,有什麼好不平。”
一層的出口就在眼前,這彷彿無盡漫長的一夜,也終於接近了盡頭。
我費了好大力氣,一路大不敬的屢屢搬正前人老是要回首的頭,出門前,踮腳枕在他的肩上,“……蘇鵲敬人愛人,並非因他是人中聖賢。只為他以常人之心,卻予我親人護佑……如此,還不足夠?”
有滾熱的水珠,燙入掰臉的掌心。我再說不下去。這個人啊……
若論起心機和演技,真不是他四弟的對手。
趙七叔和二十一早在塔下等候,即便心焦,倒也不曾表現在面上。
用過早膳二十一便簡單易容出去探查。等他帶回訊息的這段時間,京畿衛果然挨家挨戶的搜查,未曾漏過寺門。
住持事先將我們藏在柴房,躲過了一劫。那些衛士因為是例行搜查的緣故,倒也沒有太過細緻。
不過誰都知曉,京城九門俱已戒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