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辭也好。若不是當時桃梅林裡見識了對著景元覺那滿懷怒氣的眼神,只怕我也會相信,這是個心地敦厚,兼之涵養高到沒脾氣的老好人。
“一定,一定。”
再下去,擺明了一副打死也不說的摸樣,任那幾位高朋枯坐中堂,稍刻便都失了來時的興致,不約而同說起告辭。
樂見這種局面。只是在送定襄王出門的時候,頗是費力。
這位非要目光閃躲,言辭閃爍,躲在人後時,附著我耳低聲道,“我不關心他們那些瑣碎,只好奇——為什麼起意幫他忙?”
……你問的才瑣碎,好不好。
“王爺慢走不送。”
笑呵呵手下使勁,我一把推他上車。
事情真正運轉起來的時候,就像有個好把式趕著的馬車車輪,一幀幀的軸轆滾過,迅速前行。
二月四日,遣使致北狄國書,擢先帝庶出七女惠恬公主出嫁,聯姻狄王。六日,點定襄王景元勝邊境督城,偃息軍事,以備和談。七日,宗人府備齊陪妝清單,採買缺需。十六日,得北狄回書初文,首肯和親,邊境暫定。十七日,交付狄使彩禮清單,公主入祖廟齋戒祝禱,送親使臣初定隨嫁人選……
當到了二月下旬,惠恬公主十日沐齋畢,宮裡的嫁衣已經裁好,狄使已經依次入朝,兩方關於嫁妝的討價還價經過幾番推敲已經最終確定,將跟著公主遠赴北方的軍士、太監、宮女人選也已經定妥……所有的大事,看起來都塵埃落定。
此間唯一的遺憾,便是春雨淋淋停駐京周,導致洛水的汛情空有人力物力不間斷的投入,沒得半分消減的跡象。
因著這兩件事的緊急,宮中一片繁忙景象。皇帝親駐的太和弘文兩殿、南北兩省辦公的昌平昌泰兩殿,常常是徹夜燈火通明,來人出入不休,乃至部門間來回送件、批件的匣子,一月間開啟合上的次數太多,都壞了一打的匣軸。
前般朝裡的悠閒半載彷彿一場舊夢,連我這數十天忙碌下來,眼下都帶了難看的一圈青影,腰腹的帶子,也裹緊了半寸。
“這樣的條件都能答應,當真怕他們不成?”
我進昌平殿前,就聽見裡面有人忿聲。
不免盯著手裡的一份抄件頓了頓。這幾天討論最多的,就是這份陪妝的名單,糧食、布帛、醫藥、車駕,北狄仗著我們窘迫的形勢,簡直是藉機,從正嗷嗷待哺的洛水饑民手裡搶奪生存的口糧,難免招人唾罵。
跨進門檻,大案上正在抄寫的書記官一看是我,紛紛低下頭去。一時間,只聽見簷下嘀嗒不絕的雨聲和毛筆刷刷劃過宣紙的輕響,我瞭然笑了笑。
得,又不招人待見了。
有人低咳一聲,揭簾從還燃著炭火的裡間走出來,帶了一股子暖氣,卻冷淡瞥了埋頭的眾人一眼,“如今的條件,已比最初的獅子大開口好了太多。日子定下了嗎?”
是李澄光。
我上前把手上的抄件遞給他,“定下了。才下的詔,三月初五,陛下攜惠恬公主千佛山祝禱天和,爾後送親隊伍出發。”
“沒想到真這麼快……”
李大人展著紙件點頭。確實,這事辦下的效率,算屬罕見。
“辛苦了。”
“大人若沒有別的吩咐,下官打算回去準備一下。”
今天是二月二十八,時候已經不早了。
“哦,”他看著我允首,“蘇大人快去吧,北方路遙,這一去,沒有半載也得有三月……家裡可得安排妥當。”
是得安排妥當。
出宮門的時候,我默默在心裡唸叨。又把手頭的事在肚子裡過了一遍,梳理下可能的發展。思來想去,應該算是妥帖了。上車前,再裝作不經意的瞥瞥四周,還不到大隊人馬回家的時刻,奉天門外的街巷,綠柳成蔭,人影稀少,而不遠處京城沐雨,街店撐起的遮蓬,正連成斑斕的一片,三兩黃油傘的經過,映著燕水繞著禁城城郭的綠影,煞是和熙好看……更覺得沒什麼岔子。
半閉著眼睛在車裡小憩,車子在青石板的路面上搖晃,身上穿的衣服多,裹得鼓鼓囊囊的,又挨著個靠墊,是溫暖宜眠。
大約行了兩炷香,正在半睡半醒間,就聽得前面小六“啊呀——”一聲尖叫,頓時人沸馬嘶的喧鬧起來。
睜眼,見小六刺溜一聲鑽進車廂,抱住我牙齒打顫道:
“老爺——老爺打劫!”
就像是回應他的話似的,下一瞬“咔嚓”一聲巨響,右側半個棚頂應聲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