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即逝。
……
睜開眼睛,對牆嘆了口氣。前半夜翻來覆去大半晌才闔的眼,後半夜睡著睡著又醒來。這樣下去,很快便能見著明天的日出了……
翻個身,想再會一次周公,閉眼,再睜。
再閉眼,再睜。
不對!
此時此刻,應該在城外五十里,在千佛山高廟的佛堂內,在高祖太宗的畫像下,在整隊禁衛的守衛中——
不是這黎明前的暗淡夜色裡,一道模糊的黑影。
我不知道……究竟是我沒有醒來,還是眼前是幻影了。
湊得近些,看見被子隆起的陰影,現出一個側臥的人形,面衝著裡,髮髻鬆鬆綁在頭上,露了肩頭,伸了一隻胳膊在外,發出輕微的鼻息聲。
坦誠的肌膚在朦朧的天光下,現著青銅般幽暗的光澤,像殿門外棲息的吼獸,沉靜,遮掩著氣勢。
又沒有穿著上衣。位尊身貴的人,盡喜歡學皂隸打著赤膊入睡,喜歡作販夫露一隻胳膊在外,墊高樣,打橫壓在枕下。
這些孩子氣的習慣,如今也瞭解泰半。
因為,我們是這麼近,這麼的近。
近到一尺對臥,溫熱的氣息打在臉上,一縷一縷,拉散我的神智。近到一伸手臂,就能觸碰到脖頸上跳動的脈搏,感受對方生命息息的流淌。
這麼近。
只要,用那麼一點力……
忽然他毫無徵兆的睜開眼——
渾圓的黑瞳,嵌在大片泛青的眼白中,天旋地轉的一剎那,兩點點漆倒轉翻升,變成居高臨下。
左手一瞬被反剪在臉旁,手腕如同上了箍,痛得我說不出話來。
他的右手卻掏在枕頭下,只聽見“啌——”一聲脆響,驟然停止的呼吸裡,也知道那是利刃出鞘的聲音!
等、等等——
心底在大吼,嘴裡卻叫不出一個字,這,根本不是我認識的景元覺!黑暗裡分明的殺意,在繃緊的全身每一寸肌膚上,冷酷、決然,沒有一點的猶豫!
寒光忽閃,冰冷的刀刃碰到脖子那一刻,已經徹底癱軟。
罷了,罷了!
……
一柱香。
沒有想象中的疼痛落下來。
劇烈的心跳裡,壓抑著嚥了口口水,感受它順著嗓子眼,緩緩滑到胃裡……
脖子還好端端的在。
默唸三下。再睜開眼寒光已經不見,只有一個模糊不清的人影,對著我,低垂著頭,默默雙手動作。很慢,極慢。
刀在鞘口試了有三次,插了進去。
然後,人影慢慢伏了下來,趴在我身邊。一隻手臂摸索著搭上胸膛,冰涼的觸感使我全身一震,“啊——”
“不叫!不要叫……”景元覺的低聲帶了濃厚的鼻音,捂住我的口。“沒事,沒事的……”
感覺他又把匕首塞回了枕下,往裡挪了挪,貼過來。“……睡了。”
……
怎麼還睡的著!
剛才有一瞬間,嚇得我三魂去了七魄,差點丟人尿了褲子,現在脖子上還飆著涼颼颼的冷意,後怕得抖個不停,他竟然迷迷糊糊丟下幾個字,就埋頭在我肩上,要重新睡了?
“陛、下!”
我終於忍耐不住,使勁將他推開。
“嗯……嗯。”
眼皮慢慢掀開,反覆幾次,停留在固定的寬度。這回倒像是清醒了些。“蘇鵲……你怎的這麼些汗?”
是啊,我夜半發癲,一身的冷汗。
折騰這麼些時候,外頭天光都漸漸明瞭。
景元覺對著我,不知想什麼,眉頭不高興的皺起來,在半昏半明的陰影裡,顯得更加深黯。“你脖子上?”
他的手伸了過來,碰到的地方,讓我稍覺溼漉。
“——怎麼回事!”被子霍然掀開,他怒視著我,我無奈的看著他。
究竟是怎樣的環境,養出這樣時刻防備的人。
隱隱心疼,又無法訴說。
過了半柱香。景元覺伸手去摸枕下,然後回頭,愣了愣。
“蘇鵲,這……”
我搖頭。知道他不是故意,也並不想接受他的歉意。睡著的人不過是自然而然的反應,而剛才起碼有那麼一瞬,心存歹意的人,是我。
這真是一個混亂的夜晚。
“怎麼就能回來?”
我轉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