綹一綹,破布條般垂搭在臉面上,嚴實的擋住了其後的輪廓眉眼。
怔楞了有一刻。等我終於將眼前的人形和往常的模樣聯絡在一起,回神醒悟時,裡面的聲音聽著,又是八分如常。
“——蘇大人,莫不是來笑話老夫的?”
“大膽。”
劉玉的拂塵迅速揮出,指戳上李姓的囚徒。引起此人一聲嗤笑,賞了對眼白,將烏汙的頭顱不屑的偏過。“閹人鼠輩,安得與某共語。”
“你……”
柵欄裡外的氣氛凝固。
我不免在心裡默然。
掰過大內總管氣得上下發顫的手,在他腕上安撫的拍了拍。這個皇帝的小跟班,也許有幾分常人的狡猾勢利,卻一向針對那些冒犯他家主子的人事,並非純粹狗眼看人的小人。
“李大人多心了。蘇鵲只是來看看。順便告訴大人,那時問話的回答。”
最後一句使得裡面人和身旁人同時疑惑的看過來。略去他們的反應,我轉首對最近的獄卒吩咐,“開啟門。”
獄卒移目大內總管。
劉玉眼裡有明顯的反對之色,“大人,小人以為不可……哎呦!”
是我按在總管大人腕上的手加了力。兩根指頭炒肉的滋味,讓那雙小眼睛裡迸發出驚人的委屈和怨恨。
但最後還是開啟了門。且得到總管牙縫裡蹦出,威脅意味甚濃的叮囑,“半丈之外,只一刻說話。”
門開,門合。牢獄的主人漠然無睹。他屈於他的爛草蓆上,像居於家中華貴的坐榻。只在來人進到面前時,哼上一聲。
“蘇大人恕罪了……腿傷無法行禮。”
我的目光自然而然落下。落在李仲恭膝下蜷著,破爛褲筒裡露出的一截小腿上。那處皮肉翻攪、扭曲交錯的舊痕,曾經在幽暗不明的船艙裡使我驚駭變色,然而如今上面新布的斑駁淤青、血漬鞭跡……卻無法使我動容。
自作自受罷了。
“手傷無法作揖,也請見諒。”
晃一下胸前吊著的右臂,我在劉玉拿來的軟墊上盤腿入坐。
凝目所視,正是李仲恭探來的視線。相同的人和場景,記憶回覆,好似回到水線下對峙的底艙,山頂上互騙的小屋。
只不過身份倒轉,地位懸殊。
他終究被看得氣弱。挪開髒汙的臉,這位風光不再、落魄至底的上官睨著身側粗大結實的木柵,哼笑道,“千里之外的關口,蘇大人都能用一封假手諭堵住老夫的生路,如今做了階下囚,勞師動眾到要親自來給個說法,又是哪般的出處?”
“大人忘了麼。”
當時那麼理直氣壯的指責,那麼憤慨激昂的說道,讓我一直謹記不敢忘懷。哪裡想到發話的人不過隨口一說,轉身就拋之腦後。“是那一句,‘黃口小兒,根本不曾遭遇過家國背叛的小子,哪裡有什麼立場教訓我’……”
對面人變了顏色。
“……你要說什麼!”
他大聲吼。
和手腳相連的鐵鏈嘩啦啦的響動,在整間囚室不斷迴響。就像一頭緊張的猛獸,繃起渾身的勁力,等在被激怒的前一刻。
劉玉不自覺上前一步,護在我的身前。
我忍不住苦笑。
“大人莫要誤會。蘇鵲只是想說,那時慷慨陳詞,確屬偏激。人心脆弱,命運多舛,本來未必堅韌恆定,坦然不因小恨而招致大忌的,畢竟少數……蘇某無德,確實沒有什麼立場教訓您,將軍。”
窄小震動的牢獄因為這句話,有一瞬的空曠寂靜。
“玉公公。”
氣氛微妙的流轉中,我換了一口氣,推開面前遮擋的拂塵,平靜對低頭現出狐疑的劉玉道,“可否請公公取一壺酒來,蘇鵲想與李大人踐行。”
劉玉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巷道的遠處。
“哼……是老夫會錯了意,還是蘇大人表錯了情?”
李仲恭的聲音不高不低的響起,恰好能夠讓我聽到。
他是疆場上馳騁過,官場上摸爬過的人,不是家院中天真無知的孩童。興許為人魯莽,卻不會單純到因為一句好聽的空話,就相信對方的來意。
我也從未這樣奢望過。
好不容易支開的劉玉,去得就不情願,很快也會回來。
“將軍洩密之時,可曾想過會有今日?”
我在坐墊上向前傾身,只有這樣,才能將低語清晰的傳遞。
雖在牢房中對坐,為防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