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監。”
悠悠我心'二' 天恩浩蕩,輕易不欲加罪大臣。即使是勾結狄人背棄出身的奸徒,押解來京,送交刑部一番過審初堂後,照例是詔下刑部、御史臺、大理寺三司同案之,把人羈禁在刑部天牢,等候發落。
縱然這樣的重罪經不經過三堂會審,不會有什麼區別。
軟轎悠悠晃了半個時辰,一路難免顛簸,有時咯得身上尚未痊癒的地方不大舒服,卻最終不免將頭抵在一邊轎壁上,笑出來。
好個景元覺哪……
越想越是。
儘管平時看去,此人是一派溫文從容,甚至因為過份而顯得有幾分懶散,真和他相處過卻又會深刻的知道,在那幅輕浮的表象下,蘊藏著我所見過最深沉細密的心智,勇武強大的力量,還有堅韌不拔的意志……這些韜晦之處在平凡的日子裡只是偶爾閃現一星半點的火花,可一旦有所需求便會驟然爆發,鋒芒畢現,震驚俗夫。
我想他深知自己。亦知解自己的喜好。若然古來這類站在頂端的人物,既作了高空盤旋的鷹,就習慣在雲上俯視蒼生的感覺,自信又自負、優雅又頑固,從骨子裡面,喜歡把眼底的一切掌控手中的感覺——絕不容許一個意外,挑戰自己的底線。
所以在當時混亂的場景裡遭遇突然的挑釁,我幾乎以為,隨著狄人那狂妄而輕率的一箭,這人的驕傲會使得一切計劃都不可挽回……
卻沒想到他忍了。
就算歇斯底里的咆哮,就算怒火沖天的咒罵。依然記得放走了行刺的木赫爾,放他千里回奔,帶回和親的假訊息。
只將函關前持著一份矯詔自投羅網的吏部侍郎捉回京城,日日鞭笞,夜夜刑求。
轎子停在刑部堂署的后街。漆黑烏木懸頂,上頭太宗手書斗大的天牢青字,圓厚飽滿,遒勁用功,一幅威嚴的高掛。
我在門後下了轎,就看見提前等在那裡,皮笑肉不笑的劉玉。
“多謝公公行了方便。”
見到他便略一欠身。問候畢了,左手撫上胸,摸到痛處,語氣悲辛激憤,“一箭之仇,不共戴天……閻王爺嫌棄蘇某去得倉促,今日回來,就一定要看看那個賊人,害人害己的下場。”
劉玉稍稍抬眼,望我,又低下。
他的拂塵揮動,躬身答一個諾。摒退隨人之後,伸出右手,供來攙扶。
踏進門裡,地階數級。步步落下,午後的陽光便漸漸在身後隱去。十級過後,徹底進渡到黑暗的地下,一股陰溼之氣撲面而來,滿目昏暗,頓時腦中亦片刻寂靜,彷彿隔斷了人世外間的往來,換入另一個地境。
“恕劉玉多言,這等陰重之地,與大人不宜。”
身邊雖然小聲咕噥,卻還是帶了五分的不贊同。
“哪有的事。”
用力合目再睜開,眼前已是熊熊燃亮的桐油火光,照亮一排深暗不見頭的走廊。走廊兩側木柵森立,魁梧高大的獄卒陰鬱著面孔,腰縛著劍,背插著手,從外至裡五步一崗、十步一哨,默默對立。
空氣裡好似有下水腐爛陳舊的臭氣,一陣一陣,難以抑制的鑽入鼻端,淹浸嗅感,讓人幾欲作嘔。伸手掩了,口鼻片刻清淨,卻擋不住聽到遠處隱隱不絕的怨聲和嘶喊,像從地下鑽來,徘徊耳際,久不散去……
提醒來人這是怎樣嚴酷的所在。
不知不覺手伸入懷中,一通翻找,觸到那裡溫潤的圓石握在掌心,得了一點安定的力量。
“速來速回,免得小人難做罷……大人。”劉玉輕聲道,託在我臂下的手用了力,丁字岔口,往一邊輕抬,“往這邊。”
地字,乙卯號。
幾乎是最深的裡間。中天上一個方形的天窗,像嵌在黑幕上的螢石,透出暮一縷巴掌大的斜光,施捨般照在發黑變色的稻草堆上。
我站在柵欄外,有些許茫然。
裡面那個蓬頭垢面、鐵鐐加身的人,困坐在牆邊堆積的草絮上,屈膝抱臂,悠悠出神。本來算是高大魁梧的身架因為沉重的鐐銬而佝僂,顯得幾分矮小,平時發福往外腆出的肚子罩在件襤褸寬大的囚衣裡,幾乎看不出來。
……這裡沒有曾經。有的,只不過是待罪死囚。
那個半年前廣平郡王府熱鬧的盛筵上,眾人恭維中談笑風生、氣宇軒昂的京中重臣,彷彿黃粱一夢。
那人在陽光背後的昏暗中緩緩抬起頭來。腮上鬍渣糟亂,捲成一團分不明的的青虯,批散的髮絲中銀光閃爍,因為混著說不清是血汙還是髒濁的黏膩,粘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