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
“謝殿下成全。”甘藍面色不變,雙手撐地叩首。
“殿下,您對微臣的救命大恩、賞識之情,微臣永志難忘。微臣在此發誓,此生定會為朝廷效犬馬之勞,對殿下赤誠一片!”挺直腰板跪著的甘藍話語錚錚,語落,男人俯下身,端端正正的第二拜。
“甘藍,你起身答話吧。”那廂記守春的話音,依舊如古井無瀾。
“殿下,在微臣起身前,可否在容微臣講上一句大白話?”地上的甘藍俊顏舒朗。
“你若想講,便講吧。”記守春嘆了口氣,對方都破罐破摔了,就算他不讓,對方也是說給他聽的。
“殿下,打從您來為微臣治病的那日起,微臣便知,此生是淪陷了。”甘藍展笑,露出了排整齊潔白的牙齒,煞是好看。
男人再次彎腰,送上了一絲不苟的第三拜。
此時耀眼的春光步進了廳堂,在這位御史大夫身上暈染開來,甘藍那對澄澈清明的黑眸子,在日光中閃動著水潤的色澤。
因著那人,情深如許,甘大人覺得,不負此生。
待甘藍起身後,記守春又道了句,“甘大人一去,御史大夫的職位便又空缺著,不妨甘大人為我舉薦一人吧。”
溫文爾雅的男子於座中抬首,朝閔仁王胸有成竹的含笑道,“給事中許夔之胸藏大才,明法度,有剛骨,微臣以為,許大人能擔此重任。”
記守春聽後頷首,當下允諾,而這也算是在甘藍辭別外放之前,給了對方一個最大的禮遇。
☆、第四十七章 花開不謝(終)
兩個月過去,新法鋒芒嶄露,各地百姓叫好聲一片。
這日宰相府裡開慶功宴,素喜清淨的記守春沒有參加,只是一人騎著玉驄,在江邊的柳樹下溜達。
似乎馬兒也能體察出主人今個兒心情不錯,嘀嗒的馬蹄聲聽著,十分輕快。
暑氣漸重,江畔的花兒萬紫千紅,水面上拂來了清風,花香隨著風兒徐送,叫身處其間的記守春不由鬆弛下了心神,半年來的人事變幻,在他的腦海裡紛繁呈現。
其中有與莫凡、向容那兩位志同道合好友相處時的歡愉時光,也記著那位耿直而又深情的御史大夫,更印著那夜腥風血雨的兵權洗牌,可能讓他嘴角浮起溫柔笑意的,卻只有皇宮裡的兩位君王了。
天作孽啊,自己怎麼就一朝深陷於那對兄弟的柔情中,不能自拔了呢。
這讓記守春不由記起了甘藍同他表露心跡時的那句話:此生淪陷了……
青年搖著頭笑了笑,頗感無奈,也算是認命。
不知不覺間,竟晃盪到了史館門前。
館中的館職見是閔仁王來了,連忙跑出來迎接,裡面那廂還正忙著讓下人備上閔仁王素來愛喝的大紅袍。
見館中的文官正在修訂前朝史書,記守春也不便打擾,就朝領路的館職笑笑,“大人若有事,便去忙吧,本王只是碰巧路過,進來坐坐便走。”
那廂館職聽了,旋即拍馬,“王爺說得是哪裡話,殿下您能來寒館坐坐,這是瞧得起咱們史館,更是咱們史館莫大的榮耀。”
記守春聽了只是笑笑,此時身旁走過了個抱著書卷的官員,那廝趕忙上前給王爺請安,“微臣拜見閔仁王殿下。”
“免禮。”餘光瞥過那疊史籍,《宮史》這個兩個字映進了記守春的眼簾。
“這疊書可是現在有用?”眼中微波泠泠,記守春不著邊際的問了句。
那廂文官趕忙低頭回話,“回王爺,這疊書,是用過要整理起來的。”
“那這書便借本王一瞧。”記守春眼也不抬,只順手取走了那本宮朝史料,就像冥冥之中被什麼牽引似的。
要了間清淨無人的屋子,記守春坐在窗欞下,細細翻閱了起來。
木雕的窗格上映著外面的那一片修竹林子,透進的陽光格外清幽,林間隱隱的蟬噪聲,在這廂屋子裡清晰可聞。
記守春抬手翻到了那頁,纖長的手指輕輕彈去了書頁間的塵灰,屬於他們的前塵在泛黃的書頁間慢慢浮現。
“宰輔柳仲殘害忠良,史官祝!記之,帝怒,命人將其斬首。其弟祝嘯任史官,記宰輔柳仲殘殺忠良,亦被殺。帝命祝家三子祝雲任史官,祝雲不改二兄筆記,如實記之,被賜毒酒而亡……”
“……祝!自知命絕,於獄中題絕命詩一首:史筆千鈞豈能負,而立未至先償債。與君結下來生緣,海闊山遙遊之遍。時人聞之,莫不慟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