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宣於靜央在極度驚慌之中已是唇齒顫抖,念起過往,念起青曾經慘死的從前,所有痛徹心扉的場景彷彿在那一刻蝕遍了心腹,扯出支離破碎的痛感。
他突然想起了,辛垣煥所說的話。
頭腦太過混亂,以至於素來沉穩冷靜的他惶恐得忘了該說的一切。驀地他眼眉一顫,唇齒顫抖地正色言道:“父王,他現在是祁氏滅族一案唯一的倖存者,若要以那件案子為藉口扳倒靳氏,除了依靠樊氏,就只能靠他!即便他與兒臣真的有什麼不潔,然而家國利益當前,殺他,又難道能比鞏固宣於氏的江山更重要?!”
國君指節一收,倏忽頓了片刻。
宣於靜央的眼中,俄然漫上了一層霧氣般,恨到深處的痛苦:“當年,您下令活埋青時,您全然不能理解兒臣的痛心絕望……可難道父王沒有想過,假如是您眼見自己所愛的人死在眼前,您會有多痛苦嗎?而且若他為自己而死,難道您不會搭上一輩子去內疚……?您本想讓我忘了他,但卻偏偏令我此生難以忘懷。我已負了他,可如今,您還要讓另一個無辜的人為我喪失性命嗎?父王,假如而今是朧霧姬即將死在您眼前的話,您會怎麼想?會怎麼做?……您真的不能理解兒臣的內心嗎?!”
遽然一聲狂吼,從殿上橫掃而過,帶出了那君主豺豹般的狂吼:“住口——!”
第30章 禍起(六)
殿外,循令抽出長劍的武士正與那兩人僵持不下。
“三公子請回避,即便公子不讓開,如今也是不得不動手!請公子立刻放開犯人!”
劍刃上的光在破碎地閃耀,泛出冷得刺骨的光。
鯉抱住宣於宴的手不住地顫抖,他抬起眼,視線分寸不離他狂怒的面龐。青絲因汗水的濡溼而纏在了他慘白的面頰上。
宣於宴矢志不渝地緊緊摟著他,讓他幾近窒息。
公子的語氣中沒有一絲一毫地退讓,以始終不可侵犯的神色怒吼著:“住口!有種就砍下來,砍在我身上!只要我在,我不準任何人動他一根毫毛!!!”
鯉睜大了眼,仰面看著他,用不覺便泛紅的眼,深深地看著。
這種絕頂的驚恐與絕望,他並不是沒有體會過。
彷彿時間靜止於眼前,然而那份茫然與驚懼卻充溢著支離破碎的胸懷。
他想起了許多的事,譬如許多年以前。譬如十年前的那一場大火,譬如在那場大火之前,他所會逢的一切。
那一年的他什麼也不懂,只知道是要失去一切了,他太年幼,還遠遠不知道所謂一切,究竟有多重要。
所以他那麼冷的看著眼前走近的男人,眼神始終空洞。
直至母親,突然就衝了過來,驀地,死死地抱住了他。
母親的懷抱總是如此溫暖,他在她懷裡聽到了她狂亂不已的心跳。
她聽到了高貴的母親苦苦的央求。
“放過我的孩子……放過他……”
母親死死抱著他,緩緩後退著。
母親一直在哭。在他的記憶裡,母親,是很少流淚的。
可是如今那淚滴在了他的臉上,碎在了他的心上。
好燙。
燙得原本漠無感情的他,倏地就要落下淚來。
燙得多年以後他即便傾盡了所有,也無法將仇恨剔除於骨骼之外。
那時的他忘不了母親那始終不放分毫的,他唯一可依靠的溫暖的懷抱。
直至她的血,突然就染紅了他的半個身子。
直至他的天,突然就塌了下來。
年幼時尚不明白的“一切”二字,如今懂了。
往昔的悲慟侵蝕著他一切的觸感。
鯉急促地呼吸,眼淚,突然就碎了下來。
他突然伸出顫抖的手想要把抱住他的宣於宴推開。
“鯉?!”宣於宴驚詫中猝爾低眉喚道。
“公子……不……你若是……若是死了怎麼辦……”他哽住的咽喉痛得難以發聲,奮力擠出的聲響,顫抖得難以辨識。
他那麼說著,忽地一道水痕就又從臉頰上割了下去。
宣於宴不顧他的反常與掙扎,依然死死護住他,喚道:“你胡說什麼?你推我做什麼?你真是想死了嗎?!”
“像母親那樣,因為保護我……而死,怎麼辦……?”他咬住泛了紫的唇角,悲不自勝地繼續用力推著他,長髮胡亂地纏在衣上。
“你瘋了嗎?!給我住手!”宣於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