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思亂想著,他已經走到了小溪家門口,尋思著這孩子這兩天怎麼沒來他們家玩兒,正想過去瞧瞧呢,卻見院子門前不遠的溪邊一陣水聲——
那兒橫著一隻小木船,簡單純樸,不加雕飾,船上隱約可見一個人躺在上面。
宋山嵐把草帽戴在頭上,放輕腳步,踩在鬆軟的澗邊,探著身子,就著暮色,瞥見了一抹青色長衫。
“小溪?躺這幹嘛呢?!”他驚呼。
木船上的人彷彿睡著了一般,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悠悠把橫在臉上的手臂挪開,慢吞吞坐了起來,看清眼前人時,道:“是山嵐哥啊,躺這睡覺。”
宋山嵐一副見到鬼的表情瞪著他,“天兒這麼涼了,還貪涼睡外面?”這孩子是不要命了麼?明知道自己的身子是什麼情況,還這麼胡來。
小溪笑了笑,伸了個懶腰,“天涼?還好啊,我是下午的時候被熱到了,這不才想著跑來船上涼快會兒麼。”他眉眼在暮色中看不分明,但宋山嵐從這聲音就可以聽出,此時此刻,這孩子臉上會是一副怎樣讓人臉紅心跳的神情。
他皺了皺眉,一會兒回家得把這事兒跟荊楚彙報一下,要不,哪天這孩子得了什麼急症,那人又得怪罪自己沒把這小祖宗照顧好。
“天黑了,快回屋吧,也真是稀奇,你這麼大個人在這水邊躺著,竟然也沒蚊子來咬你?嘖嘖,啥時候來我們家住幾天哪。”正好,荊楚這兩天飽受蚊子之苦。
小溪還是笑,偏瘦的身子從船裡下來,立在宋山嵐旁邊,“不了,哪能打擾你們的清靜。”
宋山嵐望著眼前這已經到他肩膀的少年,心裡一陣恍惚,這少年已經從那麼軟軟小小一隻,變成現今這樣眉眼妖嬈,體態清瘦的青年,這樣是好是壞呢?他望著小溪,想說些什麼,張了張口,卻還是沒有問出來。
該怎麼問呢?
問“祁越那死孩子有訊息麼?”,還是“祁越那混小子這是在鬧哪樣?”他嘴笨,想不出什麼更好的方式來關心小溪,就像荊楚掐著他腰在他耳邊叮嚀一樣,“你還是別說話了,說多錯多,小溪這孩子心裡什麼都清楚著呢。”
索性,便什麼也不問。
他和荊楚能做的,是站在這孩子身後,在他需要的時候,站出來,就像,他說要學醫,荊楚便二話不說搬來一堆醫書放在家裡的小書房,極為認真的教導他;他說想看些別的書,荊楚便發話派自己去集市上買些回來。
如此,眼見著這孩子一天天成長起來,健康又柔和,他們心裡也大有慰藉。只是,任他怎麼遮掩,任他怎麼對人淡笑,那時不時染上眉宇間的憂鬱是騙不了別人的。
他好像一直在等一個人。
宋山嵐有一次忍不住問林荊楚,“小溪是在等祁越那孩子麼?”眼巴巴的,像是被人拋棄的狗兒。
林荊楚道,“或許是,也或許等的不是他。”
“誒?不是他還能是誰?”
“你這榆木腦袋,還是別想這樣複雜的問題了,柴劈好了麼,去燒水,一會兒洗澡。”
“可以一起麼?”滿是期待的聲音。
“……你可以先去茅房死一死。”語氣淡淡卻含著笑意的回答。
“死完之後就可以考慮了麼?”
一巴掌拍在壯實的後背。沒有反駁。
宋山嵐從小溪院子門口離開,在天色全黑之前趕回了家裡。
林荊楚正在廚房裡做飯,鍋裡的粥已然沸騰,咕咕發出香氣,升騰起滿室的煙霧,而他則坐在灶前的小木凳上有些出神。
宋山嵐把東西放下,打水洗了臉跟手,用帕子擦了擦,這才一低頭,進了廚房。隨手撈來一隻小凳,放在那人旁邊,嫌不夠近,又朝人擠了擠,如此這番動作,終於讓林荊楚注意到了他。
“回來了,手給我。”
宋山嵐樂滋滋地把手伸過去,被那人溫熱的手掌握住後,舒服的滿足喟嘆。別看他人高馬大,身體卻有些偏寒,尤其是一到了秋冬季節,手總是發涼,而荊楚則相反,他人看著弱不禁風,身子卻是火熱的,於是,自兩人在一起,那人發現了他這個毛病,就習慣性的把他的手握在手裡,捂熱。熱了也不鬆開。
從少年到中年,從懵懂衝動到現今的沉穩,不覺已經過了十幾年。
“剛剛想什麼呢,我這麼大動靜都沒動。”山嵐撫著他的手心悠哉問。
荊楚的神色變了變,忽而一把拉住他的手,望著他黑漆的眼睛,“山嵐,我跟你說個事兒,你不能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