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塵捂著臉,看不清表情,哭聲倒是漸漸停了,他用力抹著眼睛,低著頭,良久才抽噎著說:“我……我不跟著去,我會乖乖的,我會是好的喪葬人。”
幾個人在夜色中凝望了一會,明明是溫柔如水的視線,卻更加攪得人椎心刺骨的疼痛,趙丹沈默了一會,然後哈哈笑了一陣,歪著頭說:“塵兒,我和你嚴哥這便要走了,你今日總該告訴我們了吧,你到底是喜歡我還是喜歡你嚴哥?”
一向冷漠的嚴青,聽了這話,也轉過頭來,用一種熾熱的目光打量這這個孩子。夜色如膠,連不善偽裝的哽咽和心跳聲都清晰可聞,唐塵哽咽了半天,才勉強擠出一句:“都……喜歡。”
兩人聽了,愣了半天,才猛然失笑。在悽清如水的夜色裡,趙丹一臉不知真假的歡顏,拍手笑個不停,到後面卻變成咬牙切齒的小兒女模樣,朝嚴青狠狠一個手肘,兩人互瞪一眼吵鬧著走遠了,風聲獵獵,袖袍翻卷,他們打鬧的背影風光無限,像是這夜色裡一抹噴薄欲出的血色,唐塵看著消失在牆角的兩個人發了一會呆,然後猛的咬咬牙,朝宣州城內最高的望海樓跑去,鬢髮上的兩顆明珠隨著飛舞的髮絲跳動個不停。他也不知道爬了多久的樓梯,才站在高高的樓頂,他遠遠看去,一青一紅兩個小小的影子從城牆上躍下,像是跌落在大海里的眼淚,眨眼間便匯進旌旗林立裡,千軍萬馬中。
翌日,宣州城破。
屠城三日。
鐵騎蹂躪著這座皇城,伏屍十萬的街頭,流淌著齊踝深的血河,為首身穿紅服的武官回頭看去,低笑道:“青行,這次可是雞犬不留。”
喚作青行的文官仰頭看去,看到禁城演武場上被砍倒的大梁龍旗,從高不可攀的天空中折翼之鳥一般的飛快墜下,直至狠狠的砸進塵埃,正要含笑頷首,突然發現這皇城中最高的望海樓閣頂,一個小小的身影孤零零的站在欄杆上,遙遙的看著他們,似乎隨時要被大風颳下來一般。
武官一愣,隨著他驚愕的目光回眸看去,三人的目光第一次在這座血染的死城中交匯,還在死屍上肆虐的彎刀,踐踏在屍身上的馬蹄,蜿蜒的血跡和彷彿還未消散在空中的慘叫悲鳴,一絲不漏的刻在一個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眸裡。
丹青劫1 '3P'
“小王爺,他很倔,不肯吃東西。”
那日過後,狂風暴雨便一直在下著,無日無夜的下著,直到雨水匯著滿城血水,漸漸從這座死城安靜的流淌離去。古樸的飛簷上雕著一排排在暴雨中也紋絲不動的異獸,表情凝重而端莊的靜視著比黑夜更漆黑的遠方,瓦簷下密密麻麻的織著一道厚重的雨簾。蕭丹生聽了那老軍醫的話,也只是應了一聲,又轉頭朝外面看去。
他看著眼前這場最悽苦清冷的雨,依然感受到漫步雲端一般的意氣風發,這世界上能讓馳騁戰場的人意氣風發的事情很多,譬如說,勝利,再譬如說,戰利品。巍峨莊嚴的皇城在他們兩個人腳下俯首稱臣,指日可得的高官厚祿,千頃封地,萬民景仰,永載史冊,這即將來臨的亙古盛世只因他們兩個人才赫然開啟,如同花團錦簇,琳琅滿目的畫卷一般在眼前徐徐展開。
還有那個小東西。
還有那個妄想從他手中逃離的人。他那時追上去,屠刀舉起一半,居然落不下去。
那雙漂亮的眼睛。
驚慌的看著他。
撲過來。咬他的手。手流血了。可是,居然還是好高興。
好一雙漂亮的眼睛。
只是這份得意從未曾在他完美的俊顏上洩漏半分。蕭丹生側目看著不遠處恣意淋雨計程車兵們,光著膀子,一塊一塊鼓起的腱子肉,在厚重的青石板路中央大聲笑罵,醉罵,搖搖晃晃,被雨打的眼睛都睜不開,那些莽漢卻還是一副極為得意的模樣。嗜血的表情,斜挑的嘴角,扭曲卻酣暢淋漓的面容,顯然還沈浸在不久前殺戮和掠奪的極致快感中。突然發現自己也在隨著微笑。
老軍醫看著小主子立在窗前的背影,不知為何,覺得有些懼意,連忙甩甩頭,暗自斥責自己怎會褻瀆了面前這個卸下戰鎧,面容清俊飄逸的男子。他小心掂量著又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蕭丹生這才淡淡的回了一句:“他不肯吃,你幫幫他,不就行了。”
老軍醫又是一陣寒顫,他抬頭看去,卻發現蕭丹生溫文爾雅的朝他笑著,看不出一絲惡意。這場雨,果然太冷了些嗎?他強打精神,正要躬身退離正堂,聽到蕭丹生又多囑咐了一遍:“記得我原先說的,藏好他,不準給青行知道,否則,軍法處置。”
老軍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