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靈鈞眼瞳收縮:“老師……”
夏逞安撫地笑著:“你用的什麼毒?疼倒不疼,只是全身無力得很!”
少年垂眼:“不敢讓老師太辛苦。”
充王點頭:“多謝!”他閉了閉眼,似乎在聚集力氣:“靈鈞,你是我看著長大的,有什麼心思,我多半也能猜得一二。”他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向下軟倒:“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做為你的授業之師,我只希望你多多體會清源的心意,日後千萬不可做出後悔終生的事來。”
冷不防地提到了楚清源,倒讓賀靈鈞怔了怔:“老師?”
夏逞喘息著:“這些年,若非清源,我也罷,這離宮的人也罷,翟也罷,還有……”他忽然一頓,長嘆道:“原來他們想害的人竟然是他……”
賀靈鈞再次愣住:“他?他是誰?難道是……”心下一抖:“清源……哥哥?”
充王搖搖頭:“不是……”他似乎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只道:“我們這些人能夠苟活到今日,倚仗的是清源的保護。”有些話,再不說便沒有機會了。
對於楚清源,夏逞是滿心疼愛的,因為他心明如鏡,最清楚處在風頭浪尖上的廣陽侯為了身邊的這些人究竟耗費了多少心血。
而楚清源對賀靈鈞那種微妙的感情,在充王面前並沒有絲毫掩飾,只是夏逞也瞭解賀靈鈞激烈的性子,所以他終究擔心,擔心將有的鏡花水月般的傷痛,擔心那個最讓他愛惜、幼年時便承擔了一肩責任的年輕弟子。
可惜的是,賀靈鈞卻聽不懂他的話:“什麼?”
夏逞見這孩子竟不復往日的機靈,心中有些著急,偏偏此時藥性大作,張口卻再也發不出聲音。
他默默地嘆了口氣,這條路,楚清源一向走得艱難,自己原想在臨死為其解除一些誤會,卻偏偏沒有能夠及時把話講清楚,將來……將來會怎樣呢?
疲累地閉上眼,夏逞覺得身體飄飄悠悠,腦海中閃現的,是方翟含笑的容顏,俊美無比。
他動了動嘴唇:“翟……”聲音淹沒在咽喉中。
賀靈鈞死死抱緊了他,不讓他滑跌於地沾染塵埃。
眼淚卻再也控制不住了,一滴一滴,打溼了夏逞逐漸泛起灰色的臉龐:“老師……對不起……老師……”
忽然,“砰”地一聲巨響,緊閉的院門被人踢開,一身太監打扮的男子跌跌撞撞地衝進院中,一眼望見賀靈鈞懷裡的充王,慘呼:“逞……”
蠻橫地奪過了夏逞的身體,那人半跪在地,一聲一聲地呼喚:“逞……逞……”
原本靜止的雙睫忽然起了動靜,充王極緩極緩地睜開眼,望著緊緊抱住自己的男子,臉上浮現出愧疚的表情,他困難地張著嘴,雙唇啟闔,雖然沒有發出聲音,空出雙手呆立一旁的賀靈鈞卻也看懂了:“對不起!”
太監打扮的男子本是充王青梅竹馬的夥伴,當然更加了解他的心意,連聲道:“不……不……”神情瘋狂:“逞,是我自願的,不怨你,一切都是我自願的。我林丘,這輩子為你出生入死,赴湯蹈火,都是心甘情願。”
少年只覺耳邊“轟”地一下,手腳僵直。
林丘?舊充最負盛名的將領?傳聞死於夏逞一杯毒酒的能臣?他居然還活著?
而面前這個抱著夏逞的人,賀靈鈞也不陌生。他是當年武士昭劃撥至離宮的都堂太監,喚作何榮,名為照顧夏逞的生活起居,實則監視充王的一舉一動。
何榮怎麼變成了林丘?賀靈鈞的目光望向那名男子的側臉,心中若有所悟。
林丘似乎是想將夏逞的身體嵌入自己的血肉中,越抱越緊:“這麼多年了,你還不明白嗎?何必與我說這個?逞,我帶你回去好不好?”他低聲呤誦:“一棹春風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鉤。花滿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
我們拋開一切,過你最想過的生活,沒有戰爭,沒有殺伐,沒有爾虞我詐,沒有蕭牆之禍,更沒有十五年的幽禁,十五年的孤獨與擔憂,單純地做一個飄迫五湖縱遊四海的小小漁夫。
你願意嗎?逞?
瀕死的充王似乎聽到了他的心聲,微微一笑,閉上眼,嘴唇輕動,是個“好”字。
片刻後,夏逞停止了呼吸。
賀靈鈞淚流滿面,膝蓋砸在冷硬的地面上,痛入骨髓:“恭送老師!”
林丘看也不看跪在一旁的少年,他抱著夏逞慢慢立起身,一步一步走進屋內。
屋子裡縈繞著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風從洞開的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