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桌上睡著了,眼瞼下是一片慘淡的烏青色。
宣太醫也來看了好幾次,便是當初夫子親手帶出來的鬼醫顧生也來親自檢查過——身體無恙,可他就是睡不著。
江墨有一次訓完兵回來路上又瞧見顧生了,忽然省起這事,便急匆匆去尋了溫浮祝。
樸素的院舍裡他披著衣衫笑容依舊淡然,「沒甚麼,就是不想睡了。」
再後來便聽說他試過藏棺材裡睡。
可那種小地方……一不留神就活活睡死過去了。
一想想當朝一等一的謀士竟是叫自己活活憋死的,江墨光想想此事便覺是奇恥大辱……大哥沒了又怎樣?!夥同夫子和蘇衍一併能讓溫浮祝絕了這種奇怪的心思。
溫浮祝也覺得他們罵得對,叫自己憋死實在太委屈了,況且他溫浮祝當初能真做了大哥囑咐的那些話,不也是憑著一口氣撐下來的麼?
因此眼瞧著帝國微有飄搖趨勢,他便一日不能離位。他要好好活著,為了隗昇,為了蘇衍。
於是在江墨不忙的時候還好,他去找他睡,實在不行,在蘇衍功課沒做好或者有要事沒辦好需得熬夜的時候,他便去找了蘇衍。若這二者都不行,他就再厚著臉皮去求夫子施捨半張床位出來。
夫子笑罵,「都多大了,你還像個小孩似的?」
溫浮祝只乖乖做低伏小,摸著鼻子訕訕的笑,可真等著夫子應允了,整個人便像是得了天大赦令,急匆匆奔去了床榻,倒頭便要眠。
有一天夜裡忽然起了驚雷聲響,溫浮祝一個短暫的小眠未及深沉便被驚醒,一想著早上要處理的大堆事務,索性翻了榻儘量輕便的走,可還是一不小心就驚動了夫子——這個臭老頭,當初若是肯多教自己輕功一些的,自己也不至於功夫如此之差,起個身下床還怕擾到他了。
溫浮祝一直不大愛來擾夫子就是因為,自己可能會打擾到夫子休息。
夫子已經近百啦,可他們都還希望夫子長命百歲的,雖然眼下來看他身體依舊健朗,牙口還特好,可不知怎的,溫浮祝就是心底過意不去。
可夫子比他更過意不去,粗糙乾枯的手搭在溫浮祝頭頂半晌,也不過是輕輕拍了拍,他那幽默風趣的夫子好像頭一次如此滄桑,如此惆悵,他聽得他道,「浮祝,苦了你了。」
「沒有。」他回的乾淨利落。
是真的沒有,為隗昇,為蘇衍,他能盡心盡力到這種地步,他心裡頭暢快的很,好像能找著點自己歡喜的江湖義氣,便是失了點睡眠又怎了,有甚麼的?
可顧生卻毫不留情的跟他講過,「溫浮祝,我可告訴你,」這位大爺抬了衣襬,架著二郎腿,掛上了滿臉的刻薄,「凌辰前那熬得是夜不假,過了辰時候,熬得那可叫血。」
溫浮祝攏袖淡笑,不冷不淡的哦——了一句。
他打心底是瞧不起顧生那種人的。
可以說他是——最對不起夫子,最對不起大哥的那一個。
隗昇最困難的時候不見得他伸手支援,隗昇最動盪的時候他天天醉生夢死,等著靠自己和江墨把隗昇硬生生撐起來了,他竟然開始有了點像是要回來的跡象。
江墨怎麼看這個人溫浮祝不知道,但是溫浮祝知道自己打心底裡並不喜歡這個人。因此他的話也統統不曾往心裡去過。
可蘇衍跟顧生走得近,大概便是因為江墨太冷血,自己太無情,所以這小兔崽子才能和顧生那個更好交流的走的近了,於是也不知怎的添油加醋一說,就把蘇衍給嚇著了,覺得太傅還是睡覺最為重要。
因此——成天介大白天的就看著溫浮祝在補眠。可畢竟不比夜裡頭安靜,所以蘇衍也一直想要夫子在晚上正常的合該著休息的時候,也能睡得著。
可他卻不知道的,溫浮祝要的就是不安靜,能讓他眯一會他就很滿足了。
因此在溫浮祝的世界裡,要他放心的休息只有兩個法子——要麼保持清醒的眯一會,要麼徹底昏迷。
其實,若有江墨在,他起先也是可以放心睡的,畢竟二人從小一同長大,跟了同一個夫子,學的同樣的知識,後來又一起扶持隗昇。
敢問這麼多年來,有甚麼是彼此不曾知曉的?
「沒有,統統沒有。」這話放到二十歲之前問溫浮祝,他亦可這般斬釘截鐵回。
可後來……他覺得此法也行不通了。
因為溫浮祝越來越明白自己的那顆心、深知他自己本該是歸屬於哪裡的,所以他才想離開這裡。
是了,江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