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的不假,隗昇若有難——他溫浮祝一定是二話不說就回來伸以援手的,可隗昇若沒事……
若沒事的話,江墨足以護得了蘇衍。
那自己沒有繼續困於此地的必要了。
那時候他一襲月白袍子,時常半夜遊蕩於宮牆深院,不時駐足於廊景深深,只為看那青石宮牆借了銀月幾筆,復點星濃,而那碎銀星光旁就是偶擁其光悄然靜綻的無聲海棠。
許是那夜太美好了。
也或許是手上執的幾頁罰寫是蘇衍剛剛才趕上來的,字跡越後幾頁越潦草,倒不知是拿手還是拿腳寫的了,可那一句「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卻寫的工工整整。
小孩兒遞過來罰寫的時候還似乎帶著點希冀的眼光,還特特將此頁疊在了最上頭,以為仿了先賢的詠頌海棠,便能是投己所好,饒他三日清閒了。
溫浮祝無奈低頭笑,卻也忍不住又翻了翻。
筆跡稚嫩,連下筆也透不過宣紙,端的是綿軟無力……
溫浮祝的眼神不由又蕩了蕩,夫子當年也是因此訓過自己的,他說,「浮祝,你下筆太輕了,這樣不好。」
他不解,輕挑了眉,微瞪了眼,「這又有甚麼不好?我的字跡難道不夠瀟灑?」
「就是因為太輕,故而瀟灑的太過了。」
似乎是想多言,又似乎是不知該如何論道,夫子的手搭在他肩膀半晌,看著那時候無非才十二三歲的小娃娃,終歸也只是輕拍了幾拍。
這件事困擾了溫浮祝很久,甚至有段時間還特意去觀了江墨寫字。
江墨的字很沉,力透紙箋,可是握筆時卻不見得多麼用力,跟自己的好像別無二致,也不知怎地被他寫出來的字便是那麼那麼的深沉。
江墨被溫浮祝盯得久了也生疑,於是問其故。
溫浮祝眨眼,「夫子嫌我下筆輕。」
江墨冷哼,「夫子是怕你太飄忽吧。」
於是話題就此打住,趁互相干起架來之前先各自冷靜冷靜。
蘇衍後來也是問過的,溫浮祝那時候卻只是輕輕苦笑,「小孩子哪裡來這麼多為甚麼?事事若求緣由問因果,那你這帝王之位還能做的下去?知道自古以來甚麼帝王能立足嗎?是讓我,是讓江墨以後都猜不透你的心思,是讓我和他這些為人臣子的,得日日夜夜難以入眠的思索你的一舉一動是為了甚麼,而不是讓我們回答你該做甚麼、要怎麼做。」起先幾句說的凌厲,還把蘇衍嚇得有些怕了,溫浮祝不由又緩了情緒,淡聲道,「我要你以後下筆認真,用力去寫東西,你聽著便是了。畢竟你現在還小。如果十年後你還需得事事這般問我。那我先勸你一句,蘇衍,你還是儘早的回家種地餵豬去吧。」
那時候溫浮祝的話語雖然刻薄,可是臉上的神情卻帶笑,眼神裡也滿是柔意。
只不過,眼瞼下那片灰青色便更加慘淡了。
蘇衍有點難受,太傅說的對,他若是能早點擔當起自己的責任來,他也不至於那麼累了……
於是私下裡不止一次的問過江墨,為甚麼不能在棺材上鑽幾個孔呢,這樣不怕太傅憋死,太傅也能在晚上睡好覺了。
江墨卻只是苦笑,聲音淡的好像落在地上的稀薄月影,「你難道沒發現麼?」
「發現甚麼?」小小的帝王眼瞳裡滿是不解。
「他喜歡說夢話。」
可他偏偏是個最說不得夢話的人……因為他是帝國的謀士。
若要問是謀士那又待如何?
謀士就是一個國家暗地裡的脊樑,隗昇想要百戰百勝,那他溫浮祝就必得先知己知彼。
所以,他是一手掌握天下所有資訊的暗渠之主,是隗昇暗地裡的幽冥之手。
對於讓溫浮祝知道自己這個缺點,江墨是悔的。
因為是他先發現的。
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可謂是同穿一條褲子的交情,自然也不乏幼時窮困,爭搶過同一床被子。
就那麼一小點的房間可供睡覺,他和溫浮祝分到了一起……
小時候也沒覺得甚麼,連溫浮祝也沒覺得甚麼,甚至於……江墨之後都忘記自己曾經當笑料的在吃飯時爆過他的糗事,可溫浮祝偏偏記著了這一句話,還一記多年。
他從小就被定為謀士。
可他註定永遠不能成為一個合格的謀士。
因為他的缺陷,是對於一個謀士來說,最為致命的缺點。
他剛離宮那陣子不久,就被江墨給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