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裡開啟的車窗傳出羅戰那一口頗有豪爽氣魄的亮嗓兒,嚎起皇城根兒小衚衕里老手藝人的吆喝,帶著一股子炙暖人心的鄉土味兒。
“冰糖——葫蘆兒——
“硬麵兒——餑餑兒——
“磨剪子嘞——嗆——菜——刀——”
……
或許是那晚雨越下越大,彎曲的盤山公路及其難走。
又或許是連續開了一整天的車,白遠替大毛開了一會兒,然後又換回大毛,這人疲倦過度,瞬間走神兒了。
要不然就是被羅戰那幾嗓子嚎得太正宗了,太有滋味兒了,空谷之中浸透一股溼潤的蒼涼,勾搭起所有人埋藏在心底的記憶中的鄉音,一車的人都魂不守舍……
事後羅戰回憶,其實最直接的原因是剛剛拐過一個近乎九十度的直角彎路時,對面一輛從山區運送滾木出來的大貨車車速過快,雨天車軲轆嚴重打滑,而山路上逆向行駛的車輛之間沒有任何的隔擋!
大貨車高亮耀眼的前車燈在羅戰瞳膜上劃過兩道灼燒般的痕跡,滿眼天地顛倒!下意識地自我保護意識讓他在那時候偏過頭去,都沒機會吭一聲,身體失控時肩膀被甩向一側的窗玻璃!
肩胛骨的劇痛連帶輪胎急剎聲草木枯枝斷裂聲窗玻璃爆裂聲與車廂裡身體翻滾撞擊骨骼血肉摩擦的驚駭聲音尖銳地踐踏蹂躪一切感官神經!
車翻了。
押解車為了躲避打滑的大貨車衝出了公路,翻滾嘯叫著墜落山谷……
羅戰連掙扎叫喚的機會都來不及,背銬的雙手掙不脫,完全無法護住要害或者掌握平衡,身體躥著就衝向車頭。
生與死的幻象交織的那一瞬間,羅戰的魂兒都快要嚇脫竅了。
他的腦殼兒就算再硬,也硬不過那扇厚實的前擋風玻璃。這一撞,如果撞不碎玻璃,他腦袋就碎了;如果撞碎了玻璃,他整個人就會直接從前窗飛出車廂,栽進深谷。
他被一股力量拖拽著拖回了後排座位。
腦殼兒距離擋風玻璃似乎只有兩寸,耳畔的風聲雨聲和掙扎痛叫聲撕裂神經末梢!
他的身體突然被身邊兒的人緊緊勒在懷裡,鋼筋樣的一條前臂箍得他有一刻在劇烈的肉體碰撞翻滾之間幾乎窒息斷氣兒。
破裂繃斷變形的車廂四壁從四周瘋狂地撲壓上來,在距離羅戰眼風寸許之處猛然撞向護住他的那具身體!
金屬與肉體劇烈的撕扯撞擊並沒有傷到羅戰的身體,卻彷彿狠狠地擰上他的心口,讓他在極度驚恐中想要大喊,想要呼救,想要掙脫捆縛他的鐐銬,想要抱住身邊的人……
血噴了出來。
頭皮突然像被電鋸切割般的劇痛,倆眼一黑,鮮紅黏稠的液體在羅戰眼前炸開,在他失去意識的那瞬間……
嘩啦啦的雨水透過殘破的車窗玻璃,抽打在羅戰臉上,讓他很快就恢復了意識。
濃重的血腥味兒瀰漫整個兒車廂,淺淺的呻吟聲彷彿很近卻又似乎遙不可及。恍惚中,羅戰辨不清自己身在何處。
車子翻倒在一段很長的坡下。
哼哼唧唧的呻吟聲來自於坐在前排的小白警官,半邊兒腦袋淌著血。
羅戰身下是暖的,熱辣辣黏稠的漿液沾染全身。
他驚恐地活動身體,慌忙用背後的兩隻手去摸:“程警官?……程宇?程宇?!”
“操,有手電嗎?給個亮兒啊!哥兒幾位都吭個氣兒說句話啊,還能喘氣兒嗎?!”羅戰急得大喊。他倆眼一麻黑,完全看不見誰是誰。
白遠呻吟著動彈,想要從車廂裡脫身卻一時沒有辦法,但是總算騰出手來,抽出腰上的小手電。
光柱撕破寂靜染血的黑夜。
羅戰一側頭皮上也舔著血喇子。側窗玻璃上鑲嵌的一道鋼條被破裂的車體揉爛著扎向他的頭顱,卻被人擋住了,只是擦著他的頭皮留下一道深刻的傷痕。
羅戰艱難地扭過頭,看到壓在他身下的程宇。
他那一刻因為眼前的景象近乎瘋狂,身體四肢痙攣。
他覺得他長這麼大就從來沒恐懼過什麼,害怕過什麼。無知者無畏,他羅三兒從來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在八大胡同挺著胸光著腳橫著走的一霸!
有那麼幾秒鐘,他快嚇傻了,快要哭了。
他想,程宇大約是在某個瞬間用肩膀扛住一片混亂的車廂,把他抱在懷裡。
本來應該戳進羅戰眉心戳穿他頭顱的那根鋼條,被程宇奮力擋開了,然後就這麼插程序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