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遠森短促地呼吸了兩下,沒有解釋,轉身就跑。
“哎,你去哪?”
顧辛下意識地尾隨追去,謝遠森的樣子不對勁,他放心不下。
謝遠森的手術才完成三週多,刀口剛剛癒合,顧辛試著開口提醒,對方卻充耳不聞,近乎於瘋狂地賓士著。有好多回,他們都與馬路上急行的車輛擦身而過,在刺耳的鳴笛聲和司機的詛咒中,謝遠森只是一路跑、跑、跑……
當他終於停下,面前是市七院的大門。
從這時起,謝遠森的腳步逐漸變慢,等到了病房門口則乾脆靜止不動了。
顧辛在身後輕輕推了他一把,說道:“進去看看吧。”
謝遠森求助般地望向顧辛,他的下唇細細地抽動著,眼睛裡全然是慌張與脆弱。
顧辛對他微笑。
“我在這裡等你。”
門開啟的一霎那,顧辛聽到病房裡傳出低低的嗚咽聲,也看到了病床上那張殘酷的象徵著死亡的白色被單,上面露出一顆小小的、極瘦的頭顱。他怔怔地盯著再次閉合的門板,許久才走到走廊的休息椅上坐下。
在顧辛的人生中幾乎不曾有過等待的經歷。他厭惡等待,仇恨等待,他認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值得他等待。然而這一次,他安靜地坐在這裡,心平氣和地等待。
沒有一絲怨言。
僅僅因為那個人是謝遠森。
也許是幾個小時,也許只有幾分鐘,謝遠森從門內出現。
他垂著肩膀低著頭,一出來就直接往外走,走出十幾米又折返回來,無言地牽起顧辛的手,繼續走。
來到醫院對面的小公園,找了張長椅坐下,兩個人同時沉默著,連草叢中昆蟲的鳴叫都顯得那麼傷感。
顧辛從謝遠森的口袋裡掏出煙盒,點燃一支,遞過去,後者接著出神地吸著。
“那是我的奶奶。”謝遠森的聲音啞啞的。
“哦。”
“家人對我很重要。”
“哦。”
顧辛明白,事實上所有的傷痛都是不能夠被安慰的,局外人的勸解與體諒並不能帶給當事人真正意義上的幫助,每個人生命中的低谷都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走出,其他的都註定是徒勞無功。
“……他們是最重要的,我願意付出我的一切來換取他們最微薄的心願。”
“哦。”
“我愛他們遠遠勝過我自己。”
“哦。”
顧辛用相同的單字來回應謝遠森的每一句話,但他絕不是在敷衍,他是在明確地表示——我在聽,我在很認真很用心地傾聽著你。
“我……”謝遠森無法成言,哽咽起來。
那一刻,顧辛震驚得難以形容。在他信奉的守則裡,一個男人可以覺得痛,可以蜷縮起身體來抵抗這種痛,卻萬萬不可以為了這種痛而狼狽地哭泣。
哭泣是生性懦弱的表現,是要不得的可悲的恥辱……
可是,謝遠森哭得竟是那樣坦蕩,仰著下巴,對著月亮,淚水在他臉頰上蔓延成兩道明亮的痕跡,就和他的笑容一樣真誠。
顧辛的心好像被什麼人猛然握住,劇烈地在胸腔內收縮。
他的簡單與他的複雜,他的開朗與他的陰鬱,他的率直與他的自閉,彼此之間的巨大反差在這個混亂的夜晚變得空前鮮明。
謝遠森擁有的那些,都是顧辛以往擁有過又紛紛磨滅的東西。
他有些虛弱地懷念。
顧辛伸出手,扣住謝遠森的後腦,用拇指反覆撫摸著他硬硬的頭髮。
謝遠森木然地轉過頭來,雙眼通紅,夾著煙的手指也在微微顫抖。
“顧辛,我的奶奶死了。”
“嗯,我知道,死了就是沒有了,所以你從今以後都不用再為她難過了。”
“不是的,還有爺爺,還有我的爸媽,還有好多人。”
“……”
顧辛十分清楚對於家庭觀念甚重的謝遠森來說,失去親人該是多麼沉重的打擊。在成長的歲月中他得到了許許多多的愛,也付出了許許多多的愛。
只是,越多的愛就是越多的傷害——當這些愛無情幻滅的時候。
很久以前,顧辛也和謝遠森同樣單純地幸福著。
從小到大,他漂亮伶俐、家世雄厚、父母恩愛,接受著來自於同學朋友數不盡的讚美和羨慕,讓他以為這就是所謂的完美。
可惜美夢破碎的日子來得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