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勞。孰知這晚林遷下了臺卸畢行頭,又等了半天,還是不見祝載圳過來。眼見得天色越晚,他躊躇了下,還是決定留下來等:倒也不是自己不能走,只是怕他過來尋不見人,又要著急動氣。只是越等下去,自己心裡卻不覺著急擔憂起來,趙玉才想是看出了他心意,便陪他在閣樓上坐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閒話:“……這九月都過了一半了,天還這麼忽冷忽熱的,聽說南邊兒水到現在還沒退,真不知死了多少人呢。”他手上潦草地搓掉花生衣子,手一抬把果仁丟進嘴裡,一邊嘖嘖嘆道:“這一出出天災人禍的,我瞧著今年可難過——你信不信,接著還得出事兒!”
林遷只道:“這幾年哪年不是這樣,不是一樣也都過了?安生過你的日子吧。”趙玉才道:“這可不一樣!你看看現在全國哪兒還有個安生的地方?南方發大水,山東鬧旱災,西邊剿共,好容易咱關外沒天災吧,狗‘日的小日本兒又不消停!”說到這裡他微微一頓,壓低聲音問道:“噯,你們家那個誰,他跟沒跟你說過最近日本人都怎麼樣了?還折騰什麼呢?”
“趙老闆,您是開戲園子的呢,還是包打聽?”林遷瞥他一眼,搖頭道:“他從沒說過,我也沒問過——不是你能管的事兒,就乾脆別問。”其實儘管祝載圳沒刻意和他說起,但日常看閱檔案接聽電話時,也從沒刻意避諱他,因此局勢壞到何種地步,他雖不甚了了,倒也非一無所知。之所以不肯告之,一來自然是怕洩了他軍機,二來卻也是真的不願提起——彷彿多說一句,那一日就更近了一分似的。
趙玉才一眼瞧見他臉色,忙道:“好,好,你不願說就不提,你那話我還記得呢——‘隨便他們天翻地覆,咱們的日子也還在臺上’,其實要真能跟你說的似的,一輩子安安生生唱戲,也是福氣。”他悵然嘆了口氣,又道:“逸仙,咱們仨一塊兒也有十年了吧?想起來也真快,一晃眼就過來,我還以為怎麼也得再有個十年八年……可流雲倒好,一撂手,撇下咱們先走了!”
楚流雲遇難的訊息,林遷並沒有告訴慶雲班的其他人。有些苦自己嚥下去就夠了,又似乎若是他們還不知這噩耗,那個人就還沒有真正地死去,還活在某個地方。偶爾臺上一時忘情,總以為依偎在自己身畔的那個麗娘,還是他。
“逸仙,你也別難過了,我都想明白了,他走了是好事兒。”趙玉才見他臉色驀地鬱沉下來,以為他還是捨不得楚流雲走,便默嘆了一聲,緩緩道:“是戲就總有唱完的時候。流雲跟程少走了,你呢,如今也是有人了,總不能一直唱下去。我這幾天早打算好了,等過去這個年,就把班子散了,這些年也攢了點錢,打算回老家買塊地,做點生意,找個女人好好過日子。”
“你要真這麼想,也好。”林遷默了一會兒,才勉強笑了笑,道:“也是三十多的人了,早該走這一步了。”
趙玉才嘆道:“要真能這麼著,自然是好。怕就怕這兵荒馬亂的,想過個安生日子也難。還有就是,我不放心你。”他轉眼注視著林遷,壓低聲音正色道:“那個祝旅長現在對你是好,我也能看出來,他是動了真心了。可是從古到今,從沒有兩個男人過一輩子的事兒,你可別只顧眼下,不想以後。再說了,就算這人不變心吧,他可是吃那行飯的,你忘了他們家老爺子……”
“老趙你別說了。”林遷連忙打斷他的話,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我現在想不了以後,我只能想著——想著他。”
情令智昏。到這地步,他已然不能往天長地久處打算,只能想著當時當下,想著跟著他,過一天,算一天。
趙玉才看著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沉重地又嘆了口氣——大約情之一字最能作弄人,當初是怎麼勸都不能甘心,現下卻是怎麼攔都拽不回來。
林遷默然坐了片刻,看了看窗外,便起身道:“天太晚了,我還是先回去吧。”趙玉才道:“你不再等一會兒?”林遷搖頭道:“他大概是有事兒絆住了,我回去給他那邊兒掛個電話。”說著心裡卻越是不安起來。趙玉才陪他下了樓,還沒出門,就見那輛黑色道濟從街口駛來,堪堪停在門口。祝載圳開門下來,瞧見林遷已走了出來,不由皺了皺眉:“不是叫你等著我來麼?”
林遷低聲道:“這麼晚了,怕你有事兒。”“今晚是有點急事。”他說著便開啟車後門,從座上硬拽出個人來:“去找你這個老搭檔了。”
那人嘴被塞實了,雙手反綁著,給他一扯合身撲倒在地上,掙扎著滾了幾滾,慘白的臉色便剝露在路燈昏影下。林遷和趙玉才同時倒吸了一口氣:那臉正中赫然一個扭曲的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