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並用地爬過去,留下一路的血跡。他的半邊身體已經麻木,能感到血還在繼續流出來,也許他就要死了,但那已經不重要了,他只想爬到伊森旁邊去。
只有這個是唯一重要的。
伊森躺在那裡,身下全是血,不知道是死了還是重傷,黑暗中艾倫看不清楚,但他的襯衫看上去全是黑的。
我們就要死了,他想,死在一塊兒,這居然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結局了。
不是他最終離開我,而我孤獨終老。不是他一直等待我,我卻和別的人結婚,讓他活在黑暗之中。不是我們大吵一場分手,而我用一輩子時間後悔。
不,不,最糟的是他知道伊森永遠不會和他分手,就好像他還是個孩子時,清楚知道怎麼讓本該管責他的保姆對他言聽計從,他生來擅長扭曲別人的意志,也知曉自己對一個人的控制有多深。
他不會和我分手,是因為他是個比我更好的人,因為他知曉逝去的意義,知道再不可得的悲哀。他知道當愛著什麼,就必須在當下一刻緊緊抓住。
怪物仍在吞食亞當。艾倫想,子彈沒有用,是因為那是帶著恐懼射出的子彈,他們不相信他們能贏,所以他們就贏不了。他能看到它背後清晰的傷口,從後頸斜著劃開,切得很深,仍沒有癒合。
伊森劃的,用的只是把生鏽的刀子。因為他在試圖救他的那一刻,沒有一絲的恐懼。
他閉上眼睛。雖然知道了它的弱點,他們卻都已經無法再殺死它了,所以他只是動了動,讓自己貼得離伊森更近,他也只能做出這點動作了。
他幻想著如果這一切沒有發生,會是什麼樣子,這裡仍燈火通明,人們拿著酒杯談笑,然後分別散去,回到家中。剛才死去的那些人還在城市各處巡邏,也許在啃披薩,或是回到家,跟家人團聚,好好吃頓晚飯。
他和伊森會提前離開會場,大概都不會堅持到家裡,他會在他開車時騷擾他,他喜歡看他氣急敗壞的樣子,而且要知道他那身禮服太讓人想撕下來了。
他會在伊森開車時,把一隻手放在他膝蓋上,然後慢慢往上,伊森會衝他大叫,「你幾歲了,艾倫,我在開車,別搗亂!」
「大不了我們在車裡來一場,不會有員警來找你。」艾倫說,會伸手去扯開他的褲子,伊森會一把抓住他的手,表情在想把他揍一頓,或是壓在座椅上面猶豫不決。
最終他會忍受不了,會在路上找個僻靜的地方提下,然後來上一場……不,他首先要吻他,細細親吻每一處,告訴他碰到他,他感到有多麼幸運,而他對他是多麼重要。
他不會再傷害他了,不會偷偷掙開他的手,不會再去和那些女人調情,不再假裝他們什麼關係都沒有,對彼此不需要負任何責任。不會再假裝他一點也不愛他。
黑暗中,他緊緊抓著伊森的衣服,手感有些潮溼,他知道那是血,也知道他已經死了。
但他不在乎。
過了很長時間,周圍都沒有動靜。
艾倫張開雙眼,正看到那張臉,離他的鼻尖只有幾厘米而已。
是那個妖魔,即使它看上去已經非常接近人類,但那線條卻是個怪物臆想出的人,帶著太多深淵中混亂和惡意的痕跡。它盯著艾倫,緩緩說道:「你應當害怕,小子。」
喲,它會說話,艾倫想。
他直直看著它,即使在張開眼睛的那一刻,他也一丁點兒都沒感覺到恐懼,他只是靜靜抓著伊森的衣服。
我不怕你,艾倫想,沒什麼好怕的了。
「我會讓你害怕的。」那東西說:「我能讓所有的人恐懼,因為這是一切生物最原始的感情,你們應該恐懼。」
艾倫冷冷看著它。
可它沒再看艾倫,而是轉頭看伊森。
這人已經死了,剛才他襲擊它時,它把爪子插進了他的身體,折斷了脊椎。他刀子刺向它的那一刻,沒有一絲恐懼,憤怒而且殺氣騰騰,帶著想拯救什麼的渴望,那讓它疼得要死,於是它一分鐘也沒有讓他多活。
「知道嗎,在我生活的那個年代,有很多會讓人真正恐懼的東西。」它說:「現代那些折磨人的玩意兒,比起我曾生活的地方,簡直溫柔得像情人間的撓癢癢。」
它伸出手——它手指又長又細,像彎曲的鐮刀——把伊森額角一簇頭髮撥開,指尖點著他的額頭,他閉著雙眼,像個孩子在沉睡。
它說道,「而我會讓他領教這一切。」
它的手指下,那具死去的軀體抽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