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諺心中一動。
他知道有人不喜歡拍照,平時也因此不太拍陌生人。只有這一回,他舉起相機,毫不猶豫地拍下了施以永套上渡口繩的一幕。
五
施以永買好了飯便去付錢,看見牆上價目表,愣了一下,摸出褲袋裡捲成一卷的紙鈔慢慢數著。
他是來給大副交急診費的。
大副年前總嚷著肚子裡漲得疼。他們這些船工都忌諱求醫,有個什麼小病小災的都扛過去。有個老船工鰥夫,過年沒家回,跟他們一塊兒過,結果喝多了,酒精中毒送到醫院,立馬便認為是平生之恥,再不沾一滴酒水。
大副性情直爽,更是如此。施以永勸了幾次,大副不僅不聽還反問小施是不是嫌他老了不肯孝順他了。雖然是玩笑,施以永也沒法介面,只能暫時按下不提。
他還是留了個心眼兒,自己在小醫院裡掛了個號問了這個症狀。那醫生看起來還不如施以永年紀大,但戴副眼鏡兒,是個文化人的樣子。醫生推推眼鏡,很嚴肅地要求他趕緊做檢查,很有可能是肝癌,即使不是,也是肝硬化結節。
施以永高二沒念完就輟了學,但至少還知道什麼叫“癌”,當即心裡一跳。他準備回去拖大副做檢查,可大副怎麼也不答應。
沒過兩天,大副又喝多了,嘔血,不省人事。
施以永接到急救中心的電話就,下船就要往醫院趕。還是管理處的大媽提醒他先去拿錢。辦完手續交完錢,身上現金只剩下十來塊了,施以永琢磨著要去給大副買餐飯,偏偏醫院附近這飯菜貴得離譜。
他心裡一掂量,放下自己那份飯菜,單拎著大副的,正要去交錢,被人叫住了。
“小哥!船工小哥!”
李斯諺也是來吃飯的。
他的考察行程過了快一週,事情也差不多談妥了。上午在旁邊的招商局又跟副局長扯了兩個小時的皮,這時候當真是餓了。他找來找去沒看到衛生條件好一點的餐館,只能硬著頭皮進了醫院對門這一家。
他進店第一眼便看到了那天的船工。
施以永今天穿的還是工裝褲,白汗衫外面倒是套上了一件長袖襯衫。他身量很高,穿什麼都合該好看,就是這跟滿座人比起來邋遢的很的樣子,也不刺眼。
李斯諺本著欣賞的目光看了半分鐘,便意識到了。
船工小哥似乎囊中羞澀。
李斯諺對船工小哥有些好感,本著多交個朋友多條路的心理,李斯諺開口叫住了他。
他本來就會做人,這時候當然不會直接拿錢塞給施以永,而是搭上了船工小哥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樣子撿起他放下的那盒盒飯:“哎小哥,這菜口味辣了點兒,還是蠻夠勁兒的,試試嘛!”說著,朝老闆娘笑了笑,“可好吃了!包你滿意!”
“那肯定的!”老闆娘笑得跟花兒一樣,接過李斯諺手上的錢,麻利地包好三份盒飯,還額外送了半個鴨蛋,“下回再來啊!”
走出餐館,施以永拎著塑膠袋,站在街邊躊躇一會兒才開口,顯然是有些尷尬:“謝謝——你給我個地址吧,回頭我把錢送去。”
李斯諺是真沒把四五十塊錢當回事兒,但他當然不能這麼對船工小哥說。他偏了偏頭,口吻熟稔:“何必呢,我還要留大半個月呢,你把船票給我免了就行!”
施以永抿了抿嘴,認真看了李斯諺一眼:“你不是每天都來,錢數扯不平。”
他口音並不重,只是在發兩個連在一起的翹舌音時有些含糊,逗得李斯諺笑起來,也有點無奈。他平時並不多見這麼一板一眼的人:“那我下回過江的時候你再還我嘛。”又想起來,眯縫起眼睛做個調笑的表情:“不過小哥,你先告訴我名字吧,冤有頭債有主才好算賬嘛。”
施以永終於放鬆下來,臉上僵硬的肌肉微微鬆了些:“施以永。”
施以永。李斯諺腦子一轉便猜到是哪幾個字,點點頭,回報自己的名字:“李斯諺,木子李,其斤斯,言彥諺。”
施以永“嗯”了一聲,不知道是記住了還是單純應個聲。
那是他們真正意義上的初識。
# 2 2013…04…29 16:12
六
施以永拎著塑膠袋走到住院部,沒怎麼費力就找著了大副的病房。
大副躺在簾子西邊正中間的病床上,手背上還吊著水。
折騰了一整天,大副精神也不怎麼好,懨懨地躺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隔壁床肝腹水的病人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