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看見施以永提著盒飯進來,大副很勉強地湊出來一個笑容:“小施啊,麻煩你了。”
施以永點點頭,坐下來拆開擋板,擺好盒飯和餐具,又給大副墊了個枕頭扶起來。看著小時候的英雄愈發深刻的皺紋和灰了大半的鬢髮,他忽然覺得有點心酸。
大副,也老了啊。
他沒提起勸大副戒酒的事,只是聽大副一邊罵娘一邊嚷嚷著檢查多麼麻煩,照些個片子人不人鬼不鬼的,還要抽血。
他心裡知道,大副這回是真的怕了。
他也怕了。
大副依然是大副,吃了幾口便漸漸恢復精神,一再叮囑施以永不要把他這丟臉的事蹟外傳。施以永一邊應著一邊回憶,似乎接到電話時自己開了外放,那全渡口的人大概都知道大副喝酒喝進醫院的壯舉了。
施以永翻出自己的盒飯,卻發現塑膠袋底下還有個小紙條。他疑惑地展開,裡面是兩行漂亮的字跡:“渡口 北堤巷 安樂居 八里地 泥蒿堂”。
什麼意思?
施以永嘴裡喃喃著。
他猜這是李斯諺落下的,然而對方寫的這些個地名幾乎都在河西的荒郊野嶺,一點不像那個衣冠楚楚的男人會去的地方。
大副瞧見他手上的紙條,嘴裡呵呵笑起來:“又是哪家姑娘給你寫的條子啊?”
施以永惱怒地瞪了大副一眼:“男的。”
大副討了個沒趣兒,想幫忙收拾桌子,被施以永堅決攔住:“手上插著針呢,注意點兒。”
大副訕訕收回手繼續吃,不時抬頭瞥一眼正撿拾著桌面雜物的施以永,忽然感慨起來:“小施啊,你這樣,說是我兒子都有人信。”
施以永眼眶一熱,端起盒飯扒了兩口,愣沒敢抬頭:“我就是你兒子。”
“哎嘿嘿,那感情好。”大副憨憨笑著,“小時候沒白養你!”
又是一陣沉默。只有兩人咀嚼的聲音,伴著隔壁床的翻書聲,在青白的病房裡迴響。
“小施啊,醫生說我……”大副忽然開口,又自己打住了,“算了,沒事兒。”
“當然沒事兒,”施以永想李斯諺說得還真不錯,這家盒飯好吃,就是辣,都要把眼淚辣出來。他咳了一聲,抬頭直直看著大副的眼睛:“醫生說了,你這就是生活習慣不好,把肝喝壞了,戒了酒就啥都好了。”
大副一愣,哈哈笑起來:“就戒酒這條,怕比要我的命還難!我還要喝小施的喜酒呢!”
施以永低頭扒飯不答話。
他也談過戀愛。
對方女孩兒是渡口管理員介紹認識的。管理員快四十了,沒有女兒,只有個兒子,日日嚷著要是有個女兒就嫁給施以永這樣帥氣又能幹的小夥子。
施以永只是笑。他知道管理員人好,但若管理員當真有個女兒,當然還是會希望女兒嫁得更好些——家境上。
說來那女孩兒家境也與施以永半斤八兩,父親窩囊,家裡只有母親做事。她唸到高中畢業就沒參加高考,去市裡紡織廠做了女工。
女孩兒長得一般,性格有些內向,人挺好的,處著處著兩人就當真互相喜歡上了。
然後那女孩兒的母親便請了施以永去吃飯,絮絮叨叨地問了許多。施以永說了實話,那母親臉上笑也沒減,和和樂樂吃完一頓。第二天女孩兒便告訴他,母親反對。
那女孩兒不知是真喜歡施以永還是挨不過面子,後來還堅持跟施以永出來了兩三回。施以永那時候才二十四,懵懵懂懂的,以為這事兒就定了。他開始在休班的時候打零工,想著給女孩兒打對兒戒指。
他聽船長醉酒的時候說過,當年船長和他媽結婚也是家裡不幹,嫌棄他媽成分不好,是地主女兒。船長說來說去說不通,在那樣的大環境下竟然也成功拉了他母親私奔,用帶出來的全副家當,在這個氣氛不那麼緊張的邊陲小鎮定居,給倆人打了一對金戒指。
金戒指很窄,就是個平平凡凡的小環,記憶裡施以永只看見父親戴過幾次。但他猜到那是定了的意思。
定了親,定了婚,定了一生。
但終究還是沒定下來。
施以永忙著打戒指,找女孩兒的次數就少了。等到再見到女孩兒的時候,對方正羞澀地笑著,牽著另一個男人的手。她見到他,先是驚慌地推開了那個男人,然後幡然醒悟似的重新牽回去,臉上卻流下淚來。
施以永就這麼攥著倆戒指,傻傻站著,直到那個男人不耐煩,扯著女孩兒走才驚覺。他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