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務處那些人並沒有來找我,聽說還在查。其實就算他們找我,也查不出什麼。我和那個買辦之間除了生意,沒有關係。”白三爺說。
“那個日本人呢?”
“他喜歡跟著我,就讓他跟,”白三爺笑著說,“身後多個日本人,親南京的那些人反而忌憚。”
“日本人不是保鏢,你要小心。”
“我無所謂。倒是這兩年重慶、南京,他們輪番對銀行人進行的暗殺讓我有點擔心,前幾天又有十幾個銀行職員被軟禁在滬西。我的手下很畏忌,不少人想辭職。”
“親重慶的派人暗殺親南京的銀行,七十六號報復親重慶的。銀行的戰爭在重慶和南京鬥爭沒有結束前不會結束。”
白三爺微微點頭,他又問:“聽說你最近還在碼頭出貨?”
“兩天前走過一船。”柳彥傑說。
“我那批東西,你準備什麼時候替我運出去?”白三爺問。
“要再過一段日子,目前局勢不明朗。”柳彥傑謹慎地回到。
“不論明朗不明朗,今年年底前一定要走,我不想等下一個春天。”白三爺堅決地說。
“我會安排,”柳彥傑問道,“我要的東西,你弄到了嗎?”
白三爺笑了笑,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精緻的盒子,送到柳彥傑手中。
走出功德林柳彥傑上了柳家的車,汽車行駛在南京路上。午後的天像罩了個蓋子,悶得人透不過氣,路上的人都在出汗。柳彥傑搖下窗,迎面吹來一陣陣熱風,風裡摻著一股鹹溼的味道。身邊的汽車也都慢悠悠地開,他注意到後視鏡裡始終有一輛黑色的司蒂別克。
柳彥傑回到紅屋的時候,柳晨曦也剛從門口走進來,手裡提了一個蓋著藍印花布的竹編籃。柳彥傑能聞到裡面梔子花的香氣。他想起貝當路口有個賣花的老太,聽下人說她的兒子去年冬天在戰爭中犧牲了,他記得那時正是皖南事變。柳晨曦常常買她的花。
“這天好像要下雨。”柳彥傑聽到柳晨曦說。
門口水門汀地面泛著潮氣,一踩就是一個灰黑的腳印。院子裡的蜻蜓飛得很低。美娟穿著一條淺黃的束腰連衣裙在門口向他們問好:“大少爺、二少爺,你們回來了。”他看到她湊上去接柳晨曦手裡的籃子。柳晨曦叫住了她,從竹編籃中拿出一朵新鮮的梔子花,折斷了花枝,仔細地幫美娟插在她耳後的麻花辮上。美娟微微垂下臉,偎在柳晨曦身前。她嬌羞的樣子像朵鵝黃的小米蘭。
柳彥傑重重地咳了聲。美娟提著籃子飛快地退回到簾子後。
“美娟這丫頭多大了?”柳彥傑坐在交椅上,他沒有動桌上的紫砂壺,只是盯著那條簾子。
“大約快十八了吧。”柳晨曦在他身邊坐下。
“早該找婆家了。”
“過幾年找也不遲。”
“周景的媳婦才十七,二娣十八歲都已經有小人了,”柳彥傑繼續說,“女人到了年紀就該趁早找婆家,省得儘想些不該她想的事。”
“做什麼火氣這麼大,”柳晨曦微微笑了,他替柳彥傑倒了杯茶,輕輕地問,“就為了我剛才替她插得那朵花?”
“你還替她買連衣裙。你那套西洋做派不要帶到家裡來。在英國可以隨便,在這裡不能隨便。你無心,你就知道人家也無心?”柳彥傑不愉快地說,“人家心裡頭想什麼能讓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柳晨曦哈哈笑,“你管人、管事,你還管人心裡想什麼。明知實現不了的事,你還不準人家心裡想想?”
“想你就不可以!”柳彥傑壓低聲音重重地說。
柳晨曦低下頭笑。他額前的劉海垂了下來,微微擋住了那雙彎月似的眼睛,留出他高高揚起的嘴角。柳晨曦再抬頭時,仍止不住地微笑。他站起身,在柳彥傑的肩頭安撫地拍了拍,愉快地到樓上去找小人。
晚上,梔子花被擺在柳晨曦房間的床頭。柳彥傑一走進屋就看到那盆有著新鮮花瓣的白色梔子。見到梔子花就想起美娟,這個老實的丫頭開始想男人了。他不是反感女人想男人。女人早晚要想男人,但她不該想柳晨曦。柳彥傑在心裡盤算自己手下那些沒有成家的小夥兒。
窗外悶得很,紅屋外那層綠浪一樣的爬山虎的葉子一動不動。偶爾有一閃而過的白光,已經能聽到遠處傳來的隆隆雷聲。六月柳晨曦房裡的鮮花總是不停在換,有的時候是白蘭,有的時候是茉莉,都是柳晨曦從那個老太那兒買的。像這種不好的天氣,他就把所有的花都買回來。柳彥傑從不過問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