湊上前問柳晨曦,他有一張闊臉,身板卻十分單薄。
“是的,”柳晨曦問,“他不在這兒做生意了?”
“他家出事了。”闊臉車伕小聲說。
闊臉和傻根是老鄉,都是前年從江北到得上海。“兩個禮拜前,虹口那邊華德路上一家日本人的藥店被人用石塊砸了,據說那家藥店裡囤著大米。一群人拿了大米以後就逃到了滬西。現在蘇州河邊有一大片棚戶房子被警察署封起來。傻根家也是。封了兩個禮拜了。”
“什麼時候能解除封鎖?”柳晨曦問。
“不知道。上海這樣事太多,每次封的時間都不一樣。”
這時,有人拉完一筆生意回來,聽到他們說話,接上去說:“已經解除了,剛剛解除。我看到一幫子警察從蘇州河那邊回來了。”
“傻根出來沒有?”有車伕問。
“沒瞧見。”
一群車伕聚在角落吵吵著傻根的事。他們好像在談傻根,其實又不是在談傻根。傻根不在了,他們多了筆生意。闊臉問柳晨曦要不要坐自己的車。車伕們都知道柳晨曦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出手大方,不一會兒都圍攏了上去,爭著要做柳晨曦的生意。柳晨曦被人堵在幾輛人力車間為難的時候,羅烈回來了。
柳晨曦坐上柳家的轎車。羅烈平日很沉默,柳晨曦以為他除了開車與保護自己,從不會關心身邊的事情。此時,卻聽他說:“大少爺,我從法租界過來時,跑狗場那邊暴動了。”
“暴動?發生什麼事?”
“不清楚。大約是洋人在跑狗場賽球,欺壓中國人。兩方人打起來了。”羅烈說。(跑狗場暴動真實發生時間為:1941年3月15日)
“從蘇州河撤走的警察,看樣子是要去助援法租界。”柳晨曦說。
“應該是。他們可能會開槍。”
“這幾天到處都在出事,到處都有暴動。”
“大家抗戰的情緒很高。”
大米漲得那麼厲害,老百姓的憤怒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任何事情都可能成為雙方對抗的導火線。日本人想用大米主宰上海,讓這邊計程車氣低落。但是如果大米繼續上漲,物品依舊短缺,現在的騷亂將是日後形勢越加嚴重的預兆。柳晨曦以為,上海與日本的下一場戰爭不會太遠。
“二少爺說,日本人在動租界的腦筋,南京那邊以及兩方租界雖然不準備和日本人撕破臉,但又不肯讓出租界。他們很可能會有別的動作。”羅烈在前面說。
“二少爺有說是什麼動作嗎?”柳晨曦問。
“二少爺沒有說。”
柳晨曦到租界看診的時間不長,是個高燒的病人,柳晨曦替他開了藥。回醫寓前,柳晨曦特地讓羅烈繞到法租界的逸園跑狗場走了圈。柳晨曦的車子沒能開近逸園。隔得老遠就有警察設的路障。一旁還停了幾輛消防車。地上很溼,柳晨曦沒有看到著火的地方。
一個年輕人從逸園方向朝柳晨曦奔來,身上的衣服都是溼的,水順著頭髮往下掛。後面緊追不捨跟著租界的警察。警察掄起手中的傢伙往他身上打。那人倒是頑強,雖然不是警察的對手,被打得東倒西歪,但仍不忘抽著破綻就還擊,一拳一腳都打在警察臉上。他們一路扭打到路障口。柳晨曦的車剛停下,他們就扒上了車玻璃。
車邊趴著人,羅烈不敢輕易發動車子。混戰中,就聽“砰”一聲,不知是哪方人砸碎了一面車玻璃。柳晨曦大驚,嚷著:“不要打了!”殺紅了眼的,沒人理會他的話。“上車!”柳晨曦開了門,把那捱打的年輕人拽到車上。“共黨?”柳晨曦問。年輕人搖頭。
租界警察立刻將柳晨曦的車圍住。此時,身後開來幾輛插著日本旗的軍車。租界警察立刻直挺挺地站好一列,讓出道路。其中一輛日本軍車在柳晨曦身邊停了下來。
“柳先生,”車裡是伊藤,他盯著柳晨曦問,“你也在這裡?”
“出診,碰巧路過。”柳晨曦小心地回答。
伊藤健一看了看圍在柳晨曦車邊的租界警察,問:“你們這是幹什麼?”
“這位先生車裡有個暴動份子。”警察靠近伊藤的車,恭敬地回答。
“柳先生是我的朋友,”伊藤說,“他的車裡怎麼會有什麼暴動分子?”
租界警察頓悟般站挺身,向伊藤健一敬了禮,“是我們的失誤。”他立刻向柳晨曦做出放行的手勢。
柳晨曦想,不能在這裡多留,他催促羅烈:“走,快開車。”
車子重新發動起來,開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