捱過一段時間,方才的小女傭從房中出來,俏皮地朝她努努嘴。尹芝一衝她笑,她便立刻溜到她身邊來。這姑娘明眉眼玲瓏,樣貌稚氣未脫。
尹芝跟他打聽:“他怎麼樣?”她一時間仍不知怎樣稱呼沈喻然。
小女傭一攤手,像是老大為難道:“鬧脾氣呢。”
尹芝不懂這鬧脾氣究竟怎麼個鬧法,她問的是他的病情。
“那位路醫生怎麼還未到?”
對方連連嘆氣,“回來的急,出了事故,現在人在醫院。”
趕來救人的醫者此刻也要人來醫,真是禍不單行。
小女傭跟著嘆氣,但轉念又說,“我還有事去通知廚娘,你隨便坐,站著多累。”
尹芝點頭應著,人卻沒動,堂姐叫她在這裡等,她不好離開。
小女傭欲下樓,忽然又轉身道:“叫我韶韶。”便噔噔蹬一蹦一跳地去了。那樣子煞是活潑可愛。
過了一會堂姐也出來,站在門口意她過去,“路醫生在路上耽擱,方才叫來的醫生又不熟悉山路,許先生想親自帶喻然到醫院去,你也來幫忙。”
這麼興師動眾,“傷得嚴重?”
乃娟搖頭,“也不算,先生不放心。”
“不如叫我去看看,或許幫得上忙。”這病折騰不得,送醫路上恐有閃失。
堂姐眼裡一瞬間閃過的不信任感尹芝沒有看漏,好在她很快說,“我須請示先生。”
尹芝也不知自己哪來的勇氣,死讀四年書,臨床經驗甚少。觀摩課她總搶在前頭,站在玻璃窗外,手心卻時常微微出汗,實在不算可造之材。
等了片刻,出來請她進去的卻是管家。她二話不說大哧哧往裡面闖,卻被當即攔下,“尹小姐,麻煩先去清洗。”
尹芝驚訝,隨即才明白。不覺有些面紅,心裡又十分憤然,說到頭病人最髒,這等生死關頭還有這樣多講究。
她進了盥洗室,扭開龍頭,十根指頭搓得咯吱響。
主臥寬敞得超乎想象。
先是一間小廳,放一張扇貝形狀小沙發,雕刻睡蓮花紋的方几上有一臺舊式留聲機。一盆叫不出名的植物被悉心照料,生得枝繁葉茂。對面則是三角鋼琴,有本琴譜半開著丟在琴凳上,一旁的橡木書架上,錯落有致數百本張唱片。起居室門半開,雖已入夏,房中仍舊緊閉著窗,空氣有些潮熱,似燻了微甜的香,半暗的光線令人有短短的昏然。腳下軟綿綿,繪有文藝復興式盤滌紋的波斯地毯雍容華貴,上頭放置的寬大四柱床垂下巨大的塔夫綢幔帳。許家家主斜坐在床側一下下輕撫床中人的額頭,見她進來,只是微微朝她點了個頭。無須多問,他自然清楚她的來歷。
尹芝於是走上前去,輕聲道,“可否叫我看看傷?”
堂姐伸手過去撥開一側礙事的帳子,尹芝隨著她的動作探過身去,床上的人背對她側躺,只看見散落一枕的烏黑短髮以及一段分外白皙的脖頸。半身搭一條薄毯,起伏的輪廓十分瘦小,像個女孩子。在這人人需要搖扇子的季節,他卻似是冷得縮做一小團,不住顫抖。
許先生在他耳旁低聲道,“是你新來的醫護尹小姐,給她看看好不好?”
沒有回答,房中一片寂寂。
許先生抬頭對尹芝道:“他今早不小心跌坐在地上,現在臀上有塊兒淤血。”
已有皮下出血,不容小覷。尹芝忙問,“可有服了止血藥?”
“效果不明顯,他平日這情況還是注射來得快些。但最近這種特效藥緊缺,家裡偏巧已沒有備用。”
“出血點多大?”本應視診,現在卻只能問。
“剛才看有硬幣大小。”
狀況不樂觀,尹芝只得說,“最好還是觀察有無新鮮出血點。”
許先生不由得皺眉,十分為難。最後只得低頭哄人,“乖一點,好不好,嗯?”
仍不合作,幾根瘦長的指頭緊拉住褲頭。尹芝實在不解一個男人何以這麼多害羞和彆扭。許先生有些急了,伸手去剝他攥著褲頭的手指,那人連忙扭身閃躲,許先生又禁不住喝他,“別動!”聲音不大,卻是家主威嚴。
堂姐也跟過來跟著勸。尹芝有些尷尬,這光景哪像是來醫他的病,倒像是要拉他出去殺頭。想想今後的日子,她現在就開始頭疼。
幾個人這麼僵持著,房中又燥熱難耐,環顧周圍的幾個人,除了床上的,各個額上也都浮一層汗水。許先生終於不耐煩,他看向乃娟道,“叫管家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