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夏末時節,河流上空和林木叢中的螢火蟲正在進行最後一場絢麗的舞蹈。
夜已經很深了,阿信陪著父親一起靜靜的站在河邊,小孩子善於遺忘,之前每次哭哭啼啼的要去找母上大人的時候總是被父親嚴厲呵斥,提過幾次也就不提了,很久不提他就忘了。直到看到黑暗的河流上空那些密集的、飛舞的螢火之時,他才又記起來。
周遭一片寂靜,偶爾傳來幾聲蟲鳴,元清河默然站著,看那些飛火流螢在漆黑的河流上交織出凌亂的光帶。
阿信小心翼翼的抬頭望了父親一眼,在河邊蹲下/身。
“父上大人,小姨上次給母上大人送去了果子。”
“嗯。”
“父上大人,小姨常常哭呢。”
“嗯。”
“吶、父上大人,其實……阿信想去看望母上大人……”
“嗯……”
“父上大人,您為什麼會哭呢?”
“……”
此後三個月,日租界內的兇殺案似乎暫時平息了,但兇手仍未抓到,這給平民造成了不少恐慌,大街小巷之內,市民們談虎色變人心惶惶。
但憲兵隊對野村總務部長謀殺案耿耿於懷,將抓不到兇手的責任全部推給巡捕房,在報紙上發表評論文章,嚴厲譴責那個擾亂租界治安的兇手,同時痛批巡捕房的無能。
巡捕房的督察長當天下午就擬寫了一份宣告,矛頭直指憲兵隊,將憲兵隊的機構臃腫人員殘暴致使租界內居民怨聲載道的事實以犀利尖銳的語言狠狠嘲諷回去。
當時的憲兵隊隻手遮天呼風喚雨,這在時局中委實是一大壯舉。這篇日文報章被譯成中文在上海灘各大報紙刊出之後,引得上海市內一干有識之士交口稱讚,稱其行文乾淨利落,言語潑辣諷刺,字裡行間滴水不漏又不乏幽默的隱喻和犀利的譴責,實乃一針砭時弊大快人心的好文。
但軍部不會容許這兩大維持治安的組織窩裡鬥,將巡捕房和憲兵隊一干頭目叫到一起開會,為了化解兩方的矛盾,總司令請兩個部門通力合作,務必在新年之前抓住兇手。
於是整整三個月,巡捕房和憲兵隊明爭暗鬥互不相讓,在日租界內掀起了浩浩蕩蕩的緝兇行動。
深秋的夜晚,一條漆黑的巷子裡躥過一個黑影。
那黑影身手敏捷,走街串巷熟門熟路,十分靈活。
“站住!”“在那裡!”“汪汪!”
憲兵隊的人扯著嗓子的怒吼和他們的狗叫聲聽起來差不多,元清河輕笑了一下,朝埋伏在暗處的警員們打了個手勢,警員們立刻一擁而上,在暗巷的拐角處和疾奔的憲兵隊撞在一起,將憲兵隊撞得七葷八素東倒西歪,行動也停滯下來。
憲兵隊曹長太田一看又是巡捕房總督察長親自帶的隊伍,自那次輿論之爭,素來橫行霸道慣了的憲兵隊集體在這位元督察長那裡吃了悶虧,自然知道這位不是個好惹的人物,太田聯想到三個月前自己在這位督察長府邸鬧了一場,便有些心虛,討好的朝元清河鞠了一躬,遞上香菸。
元清河並沒有接,斜睨著那位曹長,冷聲道:“太田君辛苦了,眼下抓住兇手才是我們的主要任務,請您不必客氣。”說罷大手一揮,巡捕房的警員們紛紛朝黑影逃脫的方向奔去,將原本發現兇手行蹤的憲兵隊一行人扔在路邊。
太田暗罵了一聲,指揮手下重整隊伍,牽著兩條大狗不甘示弱的跟了上去。
兩支隊伍停在一個有路燈的十字路口失去了黑影的蹤跡,元清河隨手指了個方向,警員們便朝那邊奔去,憲兵隊自然也當仁不讓,生怕讓巡捕房搶了功勞,緊隨其後追了上去。
等到閒雜人等退盡,元清河倚在路燈杆上,從褲袋裡摸出煙盒,掏出一支菸點上,悠悠然長出了一口氣,他猶豫了一下,對著暗巷盡頭黑暗的空間說了一句:“出來吧!”
黑影緩緩從黑暗中走出來,暴露在路燈光下,臉上赫然戴著面具,靜默的站在光與暗的交界處。
“又是你。”他冷然看著那個面具人,淡淡問道:“你把我引過來,是何目的?”
面具人緩步走上前,終於開口:“他在等你。”
這個人的聲音,驗證了他的猜想,讓他洞悉了他的身份。
面具人輕輕朝他點了一下頭,轉身離去,很快就消失在巷子的陰影裡。
當晚的追捕再度無功而返,元清河在太田憤恨的目光中泰然自若的遣散了手下警員,誠心誠意的邀請道:“太田君,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