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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屠二才見東家賞了東西,竟說薛倚哥的戲份子就算在那些糕餅裡頭了,硬是隻給了金納琴師的那份兒,讓在一旁眼巴巴瞅著他的蘭妲一邊玩兒去,氣得小妮子回到屋裡直嚷嚷,說是再有下次也不唱了。
「我早說了屠老闆不會給戲份子的,你偏不信。」金納坐在炕上,盤起腳打理胡琴,對此事倒似看得雲淡風輕。
「唉呀、我以為是阿瑪您跟我講著玩的嘛!」蘭妲說著,兩腳踢了鞋子爬上炕去,就坐在金納身邊看他擺弄那胡琴。「早知道屠爺真缺德到連我小孩子家的錢都要苛扣,我可真不唱了呢!」
「屠老闆他這也是逼不得已,打前兩年國民政府把都城和大官兒都給遷到南京去後,北平的堂會戲就少了,光靠戲園子那麼丁點兒進帳,連每日吃的大鍋飯都要減上幾杯米,不苛扣你的戲份,難道讓流明、翠翎他們白唱戲不成?」金納淡淡道:「再說了,我可真打算索性讓你就拜了師,跟著屠老闆坐科學唱戲去。」
「我?學唱戲?阿瑪您說真格兒的?」
「怎麼、你還怕你阿瑪誆你不成?」金納一笑,拿手裡的胡琴弓兒不輕不重地敲了敲蘭妲的腦袋瓜子:「眼前不比舊時啦,咱們旗下人如今沒了朝廷、沒了皇上護著,哪個姑娘還能像你奶 那樣,出閣前就金尊玉貴地在家裡供著?」
見蘭妲一愣一楞、似懂非懂地聽著,金納又續道:「我本也想過讓你上洋人辦的女學校去唸點書,多少學它兩句『來時es去時go,對是yes錯是no』,沾點兒洋墨水,以後大了也好找婆家。只是時局不好,這你也是明白的,咱們家湊不出那份學費,要讓你去做工當學徒嘛,阿瑪又捨不得,還不如就在這班裡坐科,也好就近照看……」
「可是阿瑪,老爺子開口閉口就說女人家只有窯姐兒才唱戲,還說什麼女人家唱旦角的,那都是些『溼旦』……阿瑪,為什麼要叫溼旦?」蘭妲想起班裡老丑角的家常話,不由得疑惑道。
「溼旦」是那起不喜坤旦的促狹鬼給取的渾名,因著男人唱旦角是「乾旦」,女人自然是「溼旦」了──合著她們「不乾」嘛!這實是個缺德笑話,所幸蘭妲年紀尚小,不明白其中道理,金納亦只是大笑道:「老爺子那是不喜歡翠翎,才找碴子數落她的,要不他為什麼不挑流明、照霞他們幾個的毛病?早先大夥兒不也都把唱乾旦的給當成相公麼?」
邊說著,金納看看蘭妲的樣兒似有些不信,又道:「坤伶要都是窯子裡出來的,以梅老闆的身分地位,又為了什麼要想不開去娶福芝芳,又和冬皇有交情?說到冬皇,你再想想她和章遏雲章老闆,人家可都是挑班掛頭牌的姑娘家呀!看這般勢,要不了幾年這旦行便是坤角兒的天下了,讓你學戲,怎麼算也不虧,是不是?」
金納這話著實有其遠見,那年天津北洋畫報辦了「平劇皇后」選舉,就單單給坤旦做了大排行,其後章遏雲更是和雪豔琴、新豔秋、金友琴合稱「四大坤旦」,鋒頭雖還比不上傳唱一時的「四大名旦」,卻已為女子在菊壇舉足輕重的局面開了先聲。
可此時蘭妲畢竟是個才剛十歲的娃兒,金納一下搬出這許多大道理,她也聽不十分明白,只覺得照父親的話頭,自己若不進班裡學戲,倒似是吃了大虧,不懂得審時度勢了。
金納卻不曉得女兒心裡頭早已鬆動,看蘭妲聽得張圓了小嘴、一張臉傻愣愣的,只當她還沒想轉來呢,於是收起胡琴,伸手順了順她半長不短的頭髮道:「怕什麼、老爺子把你當自己孫女兒一樣疼著,你要是真坐了科,我擔保他以後再也不會說什麼溼的乾的了。」
就這麼著,那年三月,金納和屠二才說定了讓金蘭妲正式拜師坐科,成了屠家班頭一個女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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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郎夫說話沒來由,妻子言來聽從頭,馬備雙鞍路難走,女嫁二夫罵名流。三年五載將你守,榮華富貴一旦丟,守不過時也得守,餓死寒窯不回頭!」
「好!這《投軍別窯》唱得真是王寶釧再世一樣!」蘭妲奔到廣場上,正趕上流明在那兒吊嗓子,不由得聽著喝起採來。「流明哥,要怎麼練才能唱得這樣好,你教教我!」
「你要是日日都這個時辰才到,就是練到成了姥姥的姥姥也沒法子出師的。」重喬剛練完一個套路,見蘭妲到了,也不管自個兒還打著赤膊、稍動一動就滴得四處是汗珠子,隨手將手裡握著的把子 扔在一邊,便往這裡走來,一手攔腰抱起蘭妲,作勢就要往流明腳下扔過去,直嚇得蘭妲哇哇大叫才放她下地。
流明皺著眉頭看重喬和蘭妲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