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回家,我終於憋不住問她為什麼不照看我們。媽媽說:“我也想你們!但是,現在有成千上萬的孩子在日本帝國主義的鐵蹄下生活,為了救他們,也為了你們以後能過上幸福的日子,我只好暫時扔下你們,你們要諒解媽媽。”聽了這番話,我更加敬愛媽媽了。
抗戰勝利後,媽媽回到嶽池縣城,任江西館小學校長。在重慶當學徙的大哥也回來了,我們兄妹三個都上了學。這段時間,經常有農民、工人、中小學教員來找媽媽。媽媽和他們的信件往來,全由我來傳遞。他們有時談話很嚴肅,孩子們是不準在場的。我們在門口放哨,看到有外人來,就遠遠地迎上去,大聲地招呼,說笑,等來人進屋,裡面的人不是在打牌,就是在閒聊。我知道他們有秘密,養成了習慣,從不發問。當一個姓何的叔叔(解放後才知道他的真名叫朱光壁)來時,家裡人格外慎密。媽媽悄悄地把我們招呼進去,何叔叔對我們講解放軍又在哪裡打了勝仗,已經由多少萬發展到多少萬,我們越聽越高興,因為解放軍、共產黨勝利,就意味著我們和爸爸團聚。邊我們小孩子也都把共產黨的勝利看成是自己的勝利,這樣的信念就是後來我被捕後經受住考驗的精神支柱。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媽媽開啟裝有一層鹹菜的罈子,從裡面取出一本一本的書,我們全家就圍在一盞小油燈下,興致勃勃地讀起來。我最愛看的是一些介紹解放區生活的故事書,這些書把我帶進了一個嶄新的天地,我對書中的生活羨慕極了。哥哥們讀的是,《大眾哲學》之類的書,我常聽到他們爭論“人是不是都自私”、“人不為已天誅地滅對不對”等問題。在我們激烈爭論的時候,媽媽總是全神貫注地聽,但她不輕易發言,結論總是由我們自己得出來的。媽媽就是這樣循循善誘地引導我們逐步提高革命覺悟,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1948年,解放軍即將橫度長江的春風傳來,家鄉人民受到極大鼓舞,國民黨反動派對革命人民的鎮壓也更加瘋狂。這一年的春天,有一天,媽媽和我們閒談,當我們憧憬著美好的未來,設想著和闊別的爸爸歡聚的時候,媽媽輕聲而意味深長地說:“那時候,如果能剩下永義和葉芸,我就很慶幸了。”這時候,我已經明白媽媽是共產黨的地下工作者,隨時有生命危險,但是二哥什麼時候也被算在她那保有住腦袋的一夥中了呢?我只是瞪著眼睛看看媽媽,再看看二哥。媽媽笑笑說:“我們家多一個掉腦袋的了。”不用再打聽,二哥已經把他的理想付諸實踐,投入轟轟烈烈的兩個階級的生死大搏鬥中去了。
同年五、六月,形勢逐漸緊張,反動派大批逮捕共產黨員。我媽媽自然是他們的大目標。晚上聽到哪裡狗叫,哪裡就有人被捕。我為媽媽和二哥提心吊膽。黎明前的沉沉黑夜,要多少人付出生命的代價才能迎來燦爛的曙光啊!
8月2日晚上,媽媽化裝回來,說二哥被捕了,教我們有人問時應如何對答。八點多鐘,外面有人敲門,說是清查戶口。媽媽從後門逃出,我去開門,衝進來十幾個持槍的國民黨匪兵。他們搜查了一陣,沒有發現媽媽,就把大哥、張淑珍(二哥的未婚妻)和我投入了監牢。
入獄的第二天晚上,兩個國民黨匪兵傳我去審訊。他們用槍頂著我的後背,經過黑森森的小道,走到縣衙門後面的參議院裡。一進門,就聽到一陣慘叫聲。這分明是媽媽的聲音啊!我拼命往裡衝,一隻大手把我抓住推到了旁邊的一間屋子裡。過了一會才讓我進去,在走廊裡,迎面碰見我大哥,他一瘸一拐地從我身旁走過,眼睛裡射出憤怒的光芒。等我走進屋子,卻見了媽媽。兩個審訊官對我用了刑,問我家裡來過什麼人,但終於問不出什麼情況,其中一個把槍往桌子上一摔,說:“拉下去,和他媽媽、哥哥一起槍斃!”我心想既然我們全家遭了殃,能和媽媽、哥死在一起也就很好了。沒想到匪兵沒有槍斃我,又把我押回了監獄。
幾天以後的一個上午,兩個憲兵把我帶進縣衙門。一抬眼,我看見了日夜思念的媽媽。她坐在長桌了旁邊,頭髮白了許多,清瘦的臉上一雙有神的眼睛緊盯著我。我跑到她身邊,緊緊地依偎著她,想起那天晚上媽媽的慘叫聲,我哭了。媽媽用手撫摸著我的背,輕輕地說:“芸兒,不要哭,抬起頭來!”旁邊一個穿便衣的傢伙說:“你媽媽就要轉移到別的地方去,你跟不跟她去?”我在獄中聽人說,敵人所謂的轉移,常常是秘密處決。就在我一楞神的工夫,只聽見媽媽搶著說:“她是個孩子,不懂得什麼,不必了吧。”然後,敵人把我帶出來了,媽媽還想說點什麼,剛一開口,就被憲兵一把推到一邊,那憲兵還惡狠狠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