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部分(2 / 4)

菸袋鍋子,在腳側的門墩上吧吧吧敲幾下——這就是俺家的“起床號”。

天色還暗,太爺爺會披衣出去,先給兩頭牛添點草料,然後就在那遼東大山裡親手開創的那個莊稼院裡巡視。這是他一天中難得的閒暇,一顆心也進入遐想,就像那熱炕頭上的夢一樣令人陶醉。天色還早,會被那個夢牽著,坐在房簷下滴水的石階上,摸黑搓一陣麻繩。天色差不多了,菸袋鍋子在窗臺上發出的聲響,就把一屋子的鼾聲打息了。

南北大炕,中間各有個挺大的長條櫃隔斷。南面炕頭是太爺爺、太奶奶,領著一幫利手利腳的孫子、孫女,隔著長條櫃是爺爺、奶奶的“房間”,北炕則由二爺爺和二奶奶、老爺爺和老奶奶各佔一半。沒有天棚的棚頂上,稍探出炕沿搭著四根杆子,通常是染成紅色的寬大的家織粗布,像窗簾、幕布似的從杆子上垂落到炕沿下。東北人叫“幔子”,結婚了就要“掛幔子”。白天拉開,晚上拉上,把各個“房間”封閉起來。

聽到“起床號”,幔子裡動作起來。待到拉開幔子,下地出院,一行人身後就升起第一縷炊煙。

無論地頭,還是蠶場,到了那兒,剛巧就是能看得見幹活的時光。

有時隊伍中會少個人,太爺爺就回頭去找。那人困哪,迷迷糊糊絆個跟頭,或是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就倒下了,呼呼大睡。太爺爺照屁股踢幾腳,說沒出息的貨,睡到啥時是個頭?人這輩子覺還有睡夠的時候嗎?

20世紀50年代,高玉寶的小說《半夜雞叫》差不多家喻戶曉時,被踢得最多的我的老爺爺,說你太爺爺除了沒學雞叫外,跟“周扒皮”也差不多少。

每月農曆十五前後,特別是“三春不如一秋忙”的季節,我的祖輩幾乎就跟著太陽、月亮連軸轉了。

我不知道在那東邊道的碾子溝大山裡,我的祖輩種了多少地,放了多少蠶,伐了多少樹,又栽了多少樹,卻知道三個挺漂亮的奶奶是怎麼嫁到我們家的。如今農村姑娘再醜再窮,也不愁找不到婆家,那時就更不成問題了,因為那時東北女人特別少。太爺爺再三跟媒人解釋,說別看俺家的糞堆和柴火垛大,“眼時”(眼下、現在)實實在在是沒幾個錢。媒人幾乎異口同聲:你們這家人這麼能幹,那糞堆、柴火垛明個就是金山、銀山。

鬍子也瞄住了我家那大糞堆、大柴火垛,認定這家人有錢。

具體時間說不準了,反正是在把那“礦山鬼”的日本汽車當做“妖物”打了一頓之後。

高粱曬紅米了,那天下雨,一家人憋在家裡,傍晚時鬍子來了。

老爺爺說,看到十來個,有杆快槍,其餘都是老洋炮。咱家也有老洋炮,下地幹活的人,差不多一人一杆。放蠶,“雀”(那時東北人管“鳥”叫“qiǎo”)吃蠶,用來轟雀的。鬍子穿著蓑衣,在咱家“障子”(籬笆)外的樹棵子裡探頭探腦,喊著讓今“下晚”(晚上)把1000元錢送到什麼地方,不然就要“砸窯”了。你太爺和你爺爺跟他們講了不少好話。俺尋思呀,那時咱家使大勁能有個百八十元吧,可這幫王八羔子能信嗎?兩下里就“支巴”(其意一為支撐,二為交手打起來)上了。

這是一場殊死抵抗。太爺爺和三個爺爺趴在炕上,四杆老洋炮架在窗臺上,咣咣朝外噴著鐵砂。太奶奶和三個奶奶,趴在炕沿下給空槍裝砂裝藥。開頭難免手腳哆嗦,可誰都明白這是保衛家園和性命,包括保衛像我這樣還需要十來年才能來到這個世界的人。裝填、射擊,屋子裡流水作業,外面的鬍子就慘了。水天水地的,火藥潮了,大都打不響。那杆挺嚇人的步槍只響了兩槍,可能沒子彈了,或者捨不得打,結果火力還沒我家的猛。

別打了,鬍子跑了。從溝口趕來救援的鄉親們不知喊了多少遍,第一次據槍向人射擊的莊稼人,才停止了不知重複了多少遍的裝填、射擊的動作。

到碾子溝老張家“砸窯”,叫人家打跑了。這話傳出去,還怎麼在江湖上混呀?都知道這回惹禍了,這幫鬍子非得糾合更多的鬍子來報復不可,卻誰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三個爺爺每天晚上輪流值班放哨,白天去溝口堡子打探訊息,堡子裡也常來人問詢、聯絡,約定放槍為號,互相支援。這樣過了半個來月,瀰漫在溝裡溝外那刺鼻的火藥味兒,逐漸就覺得淡了,況且大忙季節也到了。

這天晚上,一幫人黑燈瞎火收工回來,剛進院子就被槍口對上了。值班做飯的二奶奶和一幫孩子,被綁在炕上,嘴裡堵著棉花套子。

鬍子綁走了老爺爺,扔下一句話:拿一萬元去贖票,差一個子兒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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