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柔聲道:“據說大雪山有梧桐樹上接青天,星辰望之如在眉間,舉手可摘。”
季復生聲音如在夢裡:“是……我摘過。”
百里挑著一側眉梢:“你心裡根本就還有鳳雙越,既如此,為何不去尋他?告訴他你不曾魂飛魄散,好端端的還活著,只不過換了個皮相而已?”
季復生長身站起,黑眼睛閃閃爍爍的情緒難辨,道:“我去找他?為什麼?”
百里一怔,笑道:“你在等他來尋你?”
只要不涉及莊輕侯,他聰明絕頂的諸事洞明:“老三不會找你的,他根本就想不到你還活著。”
季復生搖頭道:“我也沒想過他來找我……只是當日五行山,卓羽玄憑空消失,他難道不會疑心?他知道卓羽玄是天生怨靈,自然也知曉天生怨靈應劫之日對魂魄的操控能力。”
百里一笑,笑容有些譏誚刻薄,又有些包容的呵護,打斷道:“那個姓卓的小鬼,自己身受褫魂惡咒,卻令你魂魄重聚,這等捨己度人的好事,你會信,嗯,也許老七會信,但老三絕不敢相信,甚至連想都不會往那兒想……”
季復生明白其意,鳳雙越本不是光明磊落的純善之人,既有害人之意又通害人之術,自然常懷防人之心,壞事易信,但從天而降的好事,卻是決計不信,一時笑問道:“那二哥你信麼?”
百里嘿的一笑,直言道:“若不是你活生生站在我眼前,我也不會輕易就信……卓家小鬼居然會為了個非親非故非愛的別人,做到如此地步,真是匪夷所思。”
百里邊說邊琢磨,終是深思後的恍然,聲音裡頗有幾分敬佩驚駭之意:“何況那個小鬼頗有心機,重聚你魂魄,卻奪舍附體,拋棄你的肉身不用,以你為魂,以己為身,這一手滴水不漏天衣無縫,竟有幾分老三的風采做派。如此一來,鳳雙越一葉障目當局者迷,自不會疑心到你換了個殼子活在他處,而十年一過,小鬼的親生父母就算見到這具身體,想必也認不出來,竟是毫無破綻的好局,手段至此,除非你願意,否則任何故人舊事,都不能擾動你分毫。”
季復生只是沉默,一瞬間恍惚置身三途河邊,卓羽玄的親暱笑語彷彿天雨曼陀羅華大捧大捧的被風吹起,潔白柔軟的飄落心中,深埋不殤。
五行山引發天誅,本以為必定會魂飛魄散,根本就沒想過與鳳雙越還有異日再逢的可能,而後附卓羽玄之體,流落獅駝嶺,也只一心想著好生度過這悠長歲月,與卓羽玄共呼同吸喜怒互通,偶有內心的寂寞悲苦,便會尋個無人之處低聲自語,以之為傾訴期待,但從不曾刻意思量回憶卓羽玄。
此刻被百里一言道破,方知卓羽玄當日竟苦心至此,他給自己的不光是魂魄重聚,更是一個乾乾淨淨逍遙自在盡在自己掌握的重生。
季復生的眼睛有些水晶破碎的光彩明耀,羽玄……
百里一口氣嘆得意味深長:“這小鬼厲害!冥界中竟有這等人物,他若是不死,閻羅天子又豈是對手?復生啊復生,你對這小鬼有何恩德,他又對你抱有何等心思?為你化解天誅不說,還熬盡心血讓你避過鳳雙越?”
季復生不曾留意百里話音裡暗藏的機鋒,聲音有些低迴的沙啞,像是溼潤的海沙漫過腳背的溫柔:“遇到羽玄,是我一生之幸。”
百里灰髮長長的垂落,夜色中顯出幾分少見的柔軟:“老三被這小鬼騙過,不會來尋你,待你恢復了法力原形,難道就不能去尋他?”
季復生輕聲道:“不,不去了。獅駝嶺的季復生,已是脫胎換骨,又何必重歸前塵往事……誤人誤己?”
百里一手搭在季復生肩膀,眼神認真而專注:“復生,十年前我跟你說過,鳳雙越對不住我對不住老七對不住妖界,惟獨對得住你,同樣,人人可以傷他害他,惟獨你不能。現如今,我還是這句話,你不妨細細思量……姓卓的小鬼對你盡心竭力,鳳雙越對你又何嘗不是傾命不悔?這六界萬物本就各有瑕疵罪孽,更何況,那小鬼使你魂魄寄生他體,未必就沒有私心雜念。”
季復生抬起眼睛凝視著百里,明澈而透亮:“二哥,你心思深細,最是聰明,但此事與羽玄並無關係,羽玄是羽玄,雙越是雙越,我季復生唯一愛過的,唯一愛的,只是鳳雙越。”
遲疑了片刻,緩緩道出心中一直輾轉的不安與恐懼:“鳳雙越沒有做過半點對不住我的事,但是……你永遠不會知道,他是沒有做過,還是僅僅沒來得及做?”
那一日鳳雙越的一切言行聲聲猶在耳邊歷歷如在眼前,隔了十年仍是雪地潑灑的一泓